顽固分子
第三章 欧阳惠的学生们(旧版)

狸猫换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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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春喜睁开眼睛,习惯性地去摸烟笸箩。

一翻身,便看到站在地当间发呆的杨李氏。

顺着杨李氏的目光看去,地下躺着一只脑袋被砸得稀烂的小耗子。

杨乐乐从门外迈步进来,笑呵呵地指着没了脑袋的耗子说:“这家伙,偷粮食。”

杨春喜一声长叹,挣扎着坐起来,摆了摆手,示意杨李氏把没脑袋的耗子拎出去,然后一边卷烟一边低头叹气:“四儿啊,你是咱家识文断字的,好好学,将来也混到城里去。”

“我不想念了。”杨乐乐收敛了笑容,耷拉着脑袋。

“啥!”闻言,杨春喜手一抖,烟叶子洒了出来“可不行,四儿啊,你都上高中了,咱屯子也没几个上高中的啊!”

“啥高中,能咋滴,”杨乐乐板着脸,“我中午连去食堂吃饭的钱都没有,我念啥高中!”

杨春喜不吱声了。

半晌,杨春喜像是做了个很大的决定般,狠狠地滋了一口烟屁股,又狠狠地把烟屁股摔在地上,猛然抬起头来,直视着四儿子冷若冰霜的脸:“开学之前,爹给你在街里找个吃饭的地方,你放心!”

三月的春风就像小猫的尾巴,调皮又优雅,推着欧阳惠纤细苗条的身体一路小碎步。

欧阳惠休完产假刚上班,便赶上电力工程子弟校新学期开学第一天。

昨天校长特意来到欧阳惠家里看望她,并且很郑重地把高一三班的班主任工作交给她。

欧阳惠早早地就有预感,这届的高一三班是重点班,原先的班主任孙老师年前中风,提前下车,这后一程,八成会由自己这省师范大学毕业的高材生来掌舵。

欧阳惠热爱这份工作,更热爱班主任工作,并不是为了多拿几个补贴钱,她看重的是能把自己自由美好的理想讲给台下的学生们,然后,看着他们缤纷地绽放。

讲台上有一束花,是野花,小小的黄色花瓣上还带着清晨新鲜的露水。

欧阳惠嗓子有些哽咽,她发现,当了母亲后,她更容易被世间美好的人或事感染,她喜欢被一切美好感染,欧阳惠想到一个词,瞬间就让她徜徉在安闲又自在的生活里。

新学期的第一堂课,欧阳惠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这个词,岁月缱绻。

杨乐乐在最后一排的座位上,用小刀,一笔一划地把这个词刻在书桌的右下角。

杨乐乐的表姐李娜坐在第一排,满眼崇拜,嗅着欧阳慧身上淡淡的香味,如沐春风。

梆梆梆,敲门声不合时宜地响起。

李娜下意识地向门口看去,杜丘!

王大成紧抿着嘴唇站在门口,浓眉大眼,直发寸头,穿着一件米黄色的夹克,像极了电影《追捕》里的杜丘。

欧阳惠轻盈得像只燕子般掠下讲台,一边对着学生们摆手,一边大声说,大家熟读课文,然后从外面关上了门,也关上了学生们逐渐汹涌的窃笑。

欧阳惠再回到讲台上的时候,看着她脸颊的红晕,杨乐乐眼神里明显多了一抹羡慕和失落交织的黯淡。

北方四月初的风还有些凉意,但这并不耽误爱美的欧阳惠脱掉厚重的大衣,穿着亲手织的马海毛紧身毛线裙,外罩草绿色掐腰风衣。

走在大街上,欧阳惠感觉自己时而身侧时而身后,有一双眼睛,像只暴风雨中躲躲闪闪的蝴蝶,飘忽又急切。

杨乐乐半低着头,在路边刚刚萌芽的柳树趟子里行走,迎着黄昏的微光,偶尔贪婪地狠狠地看两眼逆光中欧阳惠毛线裙子里的曼妙腰肢和胸前颤巍巍的律动。

五分钟后,欧阳惠猛地回身,站在街的一头直直地瞪着杨乐乐。

有风吹过,卷起一张晒干巴的冰棍纸混着几片路边残存的碎叶,夕阳如血映得杨乐乐满脸通红,这小子居然手足无措起来。

直到2004年的刑场上,枪响的前一秒,杨乐乐仍然咂吧着嘴回味着这一幕,像在品尝人生最后一口甘霖。

“噗嗤——”欧阳惠笑了,朝杨乐乐招手,示意他过来。

并肩走在欧阳惠的身侧,杨乐乐嗅着春风中的幽香,居然没了杂念,直到“帽子帮”的三个人出现,开始调戏欧阳惠,杨乐乐才畏畏缩缩地挡在欧阳惠身前。

一个带着黄军帽的“小胡子”咳嗽了一声,分开拦在欧阳惠前面的两个同伙,笑呵呵地上下打量着欧阳惠毛线裙子里面裹着的身体。

欧阳惠下意识地扯紧风衣,却更见风致。

“小胡子”眼睛一亮,突然回身,一人一脚,把两个同伙蹬出老远。跟着谄媚地对欧阳惠点头哈腰:“妹子,鄙人姓董,名金涛。”

董金涛话音未落,两个同伙在一边开始起哄:“噢——董金涛,烂桃!烂桃!”

“烂桃”也不恼,也不搭理嗷嗷乱叫那俩,就举步向前凑。

欧阳惠杏眼圆睁,紧着后退两步,杨乐乐原地未动,“烂桃”终于注意到了这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滚。”“烂桃”小声说。

“我......不...”杨乐乐还没说完,“啪”的一记大脖搂子,把他半边脸和半个脖子打得通红。

杨乐乐吃痛,一下子蹲在地上,龇牙咧嘴,眼角淌出了眼泪。

“啪”,又一声清脆的击打声,“烂桃”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欧阳惠。

欧阳惠零乱的头发,在风中企图遮掩她此刻愤怒的脸,却让她显出一股电视剧里女地下党面对敌人威胁时那种凛然不可侵犯的义正之气。

“哎我草!”“烂桃”明显被这一嘴巴打恼了,一脚蹬翻了蹲在地上的杨乐乐,探手去抓欧阳惠。

欧阳惠个子比“烂桃”稍高一寸,便架开双手,摘下背着的挎包来回砸“烂桃”的手和脑袋。

杨乐乐缓了疼,站起来,豁出去,也要加入战团,却在后腿弯猛地挨了一脚,扑通跪倒。

“烂桃”的两个同伙,踹倒了杨乐乐,便过来抱欧阳惠。

“啪”,一声枪响,三公司保卫干事王大成,像个从天而降的英雄一样,从军绿色的挎斗摩托里下来,手里平端的枪仿佛还趁热冒着淡淡的烟。

“烂桃”和他的喽啰们被带上了手铐,跟着挎斗摩托小跑着奔厂区保卫科而去。

杨乐乐跟着欧阳惠去了厂区卫生所,耳鼻喉科的朱大夫大声地问杨乐乐:“耳朵能听见不?”

杨乐乐瞪着眼睛说:“我没聋!”

朱大夫斜睨着欧阳惠走出去诊室门的半个挺翘的臀部低声说:“草。”

杨乐乐大声说:“你妈呀!”

朱大夫瞪眼睛刚要发怒。

杨乐乐赶紧跟着说:“大脖筋疼呀!”

晚上,欧阳惠和王大成家。

李娜、潘高峰、朱世伟、庄庆林围在欧阳惠身边,叽叽喳喳,武武旋旋,比比划划。

杨乐乐像只鹌鹑一样坐在门口的折叠椅上,看着忙里忙外的王大成,好像随时都准备跑出去一样,听着表姐他们怒放马后炮。

王大成拧着一条热毛巾,从卫生间出来,笑嘻嘻地递给欧阳惠。

欧阳惠接过毛巾,走到杨乐乐身边,敷在他脖子上,顺手给他捋了捋头发,转头问王大成:“那几个流氓,怎么处理了?”

“教育了一通,放了。”王大成淡淡地说。

“放了!你怎么不给他们送派出所!”欧阳惠明显生气,前胸颤巍巍地波涛起伏。

杨乐乐坐在那,正好和那波涛一样的高度,脑袋里一片空白,小肚子有些抽筋。

他站起来,夺门而去。

欧阳惠在他身后的呼喊声,如午夜春笛。

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跟着说:“别瞎几吧吵吵,野狗,勒死,晚上吃肉!”

第三个人听声音就知道明显是个胖子,一边跑颠颠地用略微颤抖喘息的声音附和:“嗯呐,嗯呐,别几吧炒炒,再吓跑了一顿狗肉。”

杨乐乐有点吃惊,心说,这帮犊子不至于把我吃了,但看到我,没有狗,不得揍我一顿啊。

“烂桃”带着胖子谢辉和瘦猴子杜老二钻出苞米地,来到围墙边上的时候,杨乐乐已经不见踪影。

谢辉白里透粉的胖脸上汗都成流了,看瘦猴子杜老二挨了过来,先是稍稍前倾了下身体,接着悠起上半身,抬起几乎打不了弯的腿,一脚背踢在杜老二皮包骨的干腿棒子上,后者一声尖叫“哎——我草!”

“好好一顿狗肉,你个犊子玩意!”谢辉狠狠地瞪着杜老二,后者赶紧闭嘴,似乎怕这胖子怕得很。

“烂桃”打圆场:“一会办完了事我安排,去小前仓吃鱼,让大强炖个大胖头!”

谢辉不吱声了,一屁股坐在地下喘粗气。

“烂桃”朝杜老二使了个眼色,杜老二不情愿地站起来,嘟囔着,钻进来时候的苞米地。

躲在围墙另一侧墙根底下沙坑里的杨乐乐透过墙缝看过去有点小兴奋,这三个家伙他都听说过,是“帽子帮”的骨干分子,尤其是胖子,外号“小萝卜”,是菜市场卖青菜的,听说在市场上用青萝卜打一个人耳光,只打一个地方,打烂了十二根萝卜,生生把耳膜打穿孔了。

这几个混子跑这么偏的地方来干嘛?一定没好事。

杨乐乐也纳闷自己对着这几个瘟神一点也不害怕,还对眼前的一幕充满了好奇,有一种特别的预感,今天会有意想不到的发现。

下午两点钟,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偏偏苞米地里一丝风都没有。

杜老二吭哧瘪肚地拽着一根粗绳子从苞米趟子里冒出头来,身后绳子上拖着一个沉重的大麻袋,把一路上的苞米全都压折,可见这里面的重量。

烂桃和谢辉站起来帮忙,三个人把袋子拖到墙根下的空地上,瘫在那喘粗气,喘了一会,杜老二先吱声:“你们说,这犊子玩意能不能不敢来了?”

烂桃看了眼谢辉,肯定地说:“我看这小子胆子大,就是太他妈深,看那对招子,就不像本分客。”

谢辉哼了一声,又隔了半晌说:“不管他多深,我那份少一个子也不行!”

“一个子儿也不会少你的。”苞米地另一侧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

杨乐乐心里咯噔一下,怎么会是他!

王大成笑嘻嘻地从苞米地里钻出来。

烂桃赶紧站起来,堆着笑迎了上去:“王哥!”

杜老二也站了起来,弓弓着腰,一副天生的奴才样。

谢辉坐在垄台上没动,直直地盯着王大成。

王大成也没计较,问烂桃:“得手了?弄了多少?”

“挺多,少说也值这个数。”烂桃伸出一个手指。

王大成走到麻袋跟前,掏出一把刀子,划开绳子,朝里面看了看,笑了,赞许地拍了拍烂桃的肩膀,掏出一盒烟,递给烂桃和杜老二一人一根,笑嘻嘻地走向谢辉。

围墙另一侧的杨乐乐透过墙缝正好对着王大成的脸,这张笑嘻嘻的脸,突然让他在这个闷热的七月午后感到寒冷到脚后跟。

谢辉坐在地上伸手接王大成递过来的香烟,王大成一松手,烟掉到了地下,谢辉有点意外,还以为王大成没拿住,便低头去拣烟。

王大成左手一把抓住谢辉的头发,掰过那张大胖脸,右手从后腰拽出手枪,用枪把狠狠地砸向谢辉颧骨、眼眶子和腮帮子。

从杨乐乐的角度来看,王大成似乎很享受胖子嘴角飞起的血沫子和杀猪一般的尖叫。

烂桃和杜老二吓坏了,弯曲着腿,手足无措,对着王大成热火朝天的后背差不点都要跪下。

王大成下手很有分寸,谢辉恰到好处地捂着脸打滚却站不起来,还能用另一边没肿的眼睛看着王大成笑嘻嘻的脸。

“胖子,你盗窃电厂物资,试图袭击电厂保卫科人员,被当场击毙。”王大成笑容不减,手上去摸枪的保险。

谢辉尿裤子了。

烂桃和杜老二跪在王大成身后,满脸泪水。

1983年7月的这个午后,杨乐乐见识到了真正的“强者”,这个笑容刻在杨乐乐的脸上、心里,直到他成为“微笑恶魔”,直到他生命的尽头。

王大成当然不会开枪打死谢辉,也不会开枪打烂桃和杜老二,王大成只是想立个威,让狗腿子们怕他,让自己日后的财路会稳如泰山,事实上王大成做到了。

那天的后来,谢辉、烂桃和杜老二像三个小学生一样并排站在苞米地里,掏光了口袋,凑了三百七十六块八毛钱,捧着献宝。

王大成笑嘻嘻地拿了三百块钱,说了句:“剩下的烂桃给我,但别去我家找我。”之后,潇洒地扬长而去。

谢辉瘫倒在地,从此以后,小萝卜变成了“萝卜泥”。

烂桃和杜老二架着谢辉钻出苞米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红色的火烧云把天边烧得像面破旗子,却有一丝微风。

杨乐乐在三人身后像只野猫一样循味蹑踪,直到听到屯子里高大强瓮声瓮气地喊:“咋地啦这是,谁他妈干的!”

杜老二压着嗓子也喊:“快点的,别墨迹,进屋再说。”

王乐乐在小前仓屯子里的坑坑包包上飞奔,像极了苏联电影《跟随太阳走的人》里那个小男孩桑杜,虽然他比桑杜大了十岁。

当他看到高三儿家的老狗“黑豹”在路边啃食着一块干干巴巴的猪骨头而停下脚步的时候,这个十六岁的少年,悄悄地拾起一块带着钝尖的石头。

“黑豹”后腿一蹬,腰一塌,要跑;扭头一看,满天彩云的逆光下,杨乐乐阴影里黑乎乎的脸和善地笑着,便摇着尾巴,继续埋头啃骨头,完全没注意那对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芒。

那个傍晚,附近院子里,靠近院墙猪圈后面的厕所里,蹲在茅坑上的老孙头的老丫头孙小荷听到一声凄厉的狗叫,之后便呜呜咽咽地听不清什么了。

“黑豹”的尸体是一个星期后“花豹”发现的,“花豹”也是高三儿的狗,是“黑豹”的儿子。

“花豹”趴在已经干瘪了狗头的“黑豹”尸体前嘤嘤哭泣。

看热闹三三两两的人群里,杨乐乐也哭丧个脸,拍了拍高三儿的肩膀,示意他别太难受了。

安慰了高三儿,杨乐乐走近“黑豹”的尸体。

“花豹”看着逆光下、阴影里,杨乐乐带着和善地笑容蹲下时,突然惊起,夹着尾巴,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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