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的勇猛
五（旧版）

多年以后，那几个被我哥哥拿着铁锹追赶的四处逃窜的男孩，也是我哥哥扬言要把他们活埋的几个男孩，如今开始跟着他一起去挖掘一种学名叫天花粉的瓜蒌根。

我哥哥对捕鱼捉虾纯粹是兴趣驱使，而挖掘瓜蒌根的目的也比较单一，那是一种滋阴润肺、清热去火的中药材，有了它便可以驱车到十几里路外的一户人家去换取钞票。

上中学时，我哥哥脸上的青春痘如同被人撒了种子似的开始生根发芽。起初，青春痘寥寥数几，并且分散的在他的脸上定居，我哥哥并未放在心上。后来，青春痘像是一团火焰一样越烧越旺，他的额头、脸颊、鼻梁、下巴被青春痘彻底攻陷。当数学老师布置难题后，问:

“谁能上来解答？”

我哥哥从容淡定的向黑板走去，接下去他气定神闲的在全班同学面前洋洋洒洒，数学老师看完后连连称赞:

“真是一个好苗子。”

我哥哥对数学难题的解答赢得了老师的青睐，却没有收获他同学的认可。当他从黑板前转脸走向自己的座位时，他的同学开始交头接耳和窃窃私语了，异样的目光齐刷刷的向他脸上的青春痘投去，自知之明的哥哥此刻被那些怪异的目光深深的刺痛了，他前一秒脸上出现的笑容霎时间胎死腹中。

于是我哥哥回到家中后开始对着镜子挤痘痘，那段时间成了他每天必做的家庭作业。他一厢情愿的认为通过自己的挤压会越挤越少，事实却事与愿违。他再次将自己的脸颊放到镜子前时，镜子被他的拳头击碎了。

几天后，他走进了一家百货商店，在那个店铺女老板天花乱坠的推销下，我哥哥将信将疑的买了那瓶廉价劣质的洗面奶。最初，他只是在清晨使用，后来，他在晚上也开始了他的面部涂抹。当那瓶洗面奶所剩无几时，我哥哥开始走进了那家百货商店讨要说法:

“妈的，一点屌用都没有。”

不谙世事的哥哥那时像个愣头青一样在那个百货商店里如同麻雀一样叽叽喳喳，那时候，街上的行人络绎不绝，他逢人便怨声载道:

“这家是他妈的黑店！”

女老板对他的蛮横无理并未急切的表现出嗤之以鼻，她以老练的姿态朝着斜对门的男人使了使眼色，几分钟后，我哥哥被三个与他年龄相仿的男子痛扁一顿了，他的膝盖与手上附近出现伤口，并且开始流血。他的眼睛也出现了较为严重的损伤，红肿到令他视线模糊，我哥哥流下了伤心的泪水。

当我哥哥开始注意到别的男同学也在为青春痘而烦恼时，他心里的伤疤在慢慢愈合，当他看见那个跟他一样长着青春痘的男生每天在宿舍涂抹洗面奶时，我哥哥开始了他乐善好施的劝说:

“我试过了，这玩意没用。”

“滚开，你个土包子，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那个男生一脸鄙夷的说着。

“我真的试过了。”我哥哥说完后取出那只空空如也的洗面奶瓶子。

他接过我哥哥的瓶子后，草草看了一眼，便将瓶子扔进了垃圾桶，他说:

“今天让你开开眼。”

说完我哥哥得到了他的施舍，他小心翼翼的打开洗面奶，他在向我哥哥手心挤压洗面奶时展现出了一丝吝啬:

“我这个很贵的。”

我哥哥心满意足的开始了他的涂抹，他先是用冷水将自己的脸打湿，然后将掌心的洗面奶放到额头开始涂抹，从额头到脸颊再到下巴，像摊煎饼似的把它均匀散开。

我哥哥开始向母亲伸手要钱，他将买洗面奶这一消费行为上升到传宗接代的政治高度。他担心自己脸上的青春痘越演越烈，甚至有面目全非的可能，他说等到他长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时，没有任何一个姑娘愿意跟几乎毁容的男孩搭伙过日子。那天我母亲正在晒场地上扬麦子，雪花似的麦皮在空中飞舞着，我母亲对哥哥说:

“过来帮我一起装粮食、扎口袋。”

我哥哥沉浸在自己的口若悬河中，他对母亲的话充耳不闻，他看着母亲手中拿起的木掀将麦子扬起后又放下，他开始不耐烦的说:

“你到底给不给？”

母亲面对着我哥哥发难似的追问，她的脾气开始蓄势待发，她望了一眼:

“我一脚把你的屁都给踹出来！”

我哥哥气急败坏的跺起了脚，他临走的那句话充满了委屈:

“下次别再叫我干活。”

那段时间，不知从何时起，去乡间野地挖掘瓜蒌根已蔚然成风。我哥哥因为对金钱的渴望，他也不可避免的成为其中一员。附近村庄的泥土地中长短不一的瓜蒌根开始重见天日，它们在以我哥哥为代表的男孩子手中的铁锹下无处躲藏，接着殊途同归般的送到了十几里路之外一户人家，一户收取瓜蒌根的商贩人家。所换取的钞票，眨眼之间送到了游戏厅、零食店、漂亮女孩的手里……而我哥哥则千篇一律地走进了护肤品专卖店。

附近瓜蒌根的再生速度远远无法满足我哥哥的胃口，他把目光瞄准了五十里开外的一个乡镇，那是一个人烟稀少、沙土地却异常肥沃的乡镇，在他们的土地上，遍布了西瓜与胡萝卜、花生与马铃薯。因此挖掘瓜蒌根并未盛行。

我哥哥独自一人驱车五十多里路，车的后座上捆绑着一把铁锹与两只编织袋。他跟我母亲说他要去同学家过夜，第二天回来。当他到达那片肥沃的沙土地时，他不知不觉经过了五个乡镇，他从南到北，破旧的自行车一路上颠颠簸簸，车架子如同铃铛一样一路响个不停，一条自西向东的河流让河两岸的地平线节节升高，于是他体验了爬坡的艰难与下坡的轻松，在紧张与刺激中接近了目的地。

我哥哥的胆子肥的冒油，他独自一人在五十里开外的一户人家的田间地头去寻找瓜蒌根，被铁锹掀起的沙土在他的四周肆意飞溅，那场景如同船舶在大海中航行时激起的浪花。那里的瓜蒌根几乎无人问津，因此我哥哥的编织袋中出现了硕果累累。

突然，一位彪形大汉拿着镰刀正在巡视他种植的西瓜，他发现了一个男孩正在他的地头挖掘着什么，于是他好奇的喊了一声:

“喂，干什么的？”

起初我哥哥并没有听见，所以他在挖掘瓜蒌根时显得格外专注。身材魁梧的男人开始向他走去，越来越近，他看见我哥哥手中的铁锹了，他开始用镰刀指着我哥哥了:

“狗日的，谁让你在这动土的？”

我哥哥抬起了头，看见了这位体格相当健硕的男人正拿着镰刀向他指指点点，镰刀在夕阳的照射下异常锋利，男人的形象所展现在我哥哥的视线中如同死尸一般狰狞可怕。那截被我哥哥挖了一半的瓜蒌根此刻只能被他弃如敝履了，他在那个男人满嘴谩骂声中匆忙离去，中间几次他都回头张望，他总是担心那个男人会一路尾随。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我哥哥惊魂未定，来到了当地镇上的一家旅馆，半夜街道响起的警笛声将他再次惊出一身冷汗，我哥哥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蜷缩在房间的墙角处，他以为那个男人去报警抓他的，当警笛声烟消云散后，他才重新回到床上，并再次蜷缩着身体。

翌日，天色尚未完全发亮，当我母亲背着簸箕去草堆那里捡拾一些树枝和稻草，准备做早饭时，一个骑车少年横冲直撞不顾一切地飞进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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