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本章开始听东厢房的门被风撞得吱呀响时,苏念棠正用小手指在结着水汽的窗玻璃上画糖霜兔子。
她刚给兔子点上圆溜溜的红眼睛,外头的脚步声就裹着雨丝渗了进来——是啪嗒啪嗒的草鞋踩过青石板的声音,混着竹扁担刮过墙根的轻响。
阿娘,有人来啦。小姑娘往林氏怀里缩了缩,发顶的小桃夭辫蹭得林氏下巴发痒。
林氏正攥着她汗津津的小手,这会子忙抬头,就见门帘被粗粝的手掌掀开半幅,雨水顺着草笠边沿往下淌,滴在青布裤脚洇出深褐色的痕。
苏大哥。为首的中年汉子摘下草笠,露出被雨水打湿的灰白鬓角,是住在西头的张伯。
他肩头搭着块油布,怀里还抱着捆麻绳,方才我家阿福说,你们东厢房漏得厉害?
我找了老周头、王木匠,带了新瓦和桐油,来给瞧瞧。
苏砚正蹲在墙角接漏,陶盆里的水声叮咚作响。
他猛地直起腰,后腰撞在八仙桌角也不觉得疼,粗粝的手掌在青布衫上擦了又擦,才握住张伯伸过来的手:劳烦各位了,这雨下得急,我正愁明儿请不到瓦匠...
说什么外道话。张伯身后的王木匠扛着梯子挤进来,梯子上还挂着几串新鲜的竹篾,当年你家五丫头出疹子,林嫂子熬了七夜的梨子汤送我家小囡,这情分能记一辈子。
话音未落,东厢房里就热闹起来。
老周头拎着瓦刀往梁上瞄,嘴里念叨着这檩条得换根新的;王木匠把梯子靠在廊下,雨水顺着梯档往下流,在泥地上冲出两道小沟;还有个穿靛蓝围裙的妇人挤在最后,怀里抱着个粗陶瓮,掀开布盖就飘出姜茶的香气:林妹妹快趁热喝,我家灶上煨了半宿。
阿棠去递瓦!小姑娘从林氏腿上蹦起来,小绣鞋踩过湿滑的青砖,差点摔个屁股蹲。
苏长兄眼疾手快捞住她,指腹蹭掉她鼻尖的水珠子:当心青苔。念棠却挣开他的手,颠颠儿跑到王木匠脚边,仰着小脸:伯伯,我能帮你扶梯子吗?
王木匠蹲下来,胡子扎得她痒痒的:小福桃来扶,这梯子稳当得能爬月亮。他话音刚落,就见念棠背贴着梯子,两条小胳膊绷得笔直,像只护着窝的小鹅。
苏二哥抱着一摞新瓦过来,瓦上还沾着窑里的余温,他屈指弹了弹念棠的额头:傻丫头,扶梯子要脚踩实了。说着蹲下去,把她的小布鞋往青石板缝里按了按。
雨还在下,可东厢房的梁上已经响起叮叮当当的瓦刀声。
苏三哥举着竹篾跑前跑后,被老周头抓去递草绳;五姐把姜茶一碗碗分发给邻居,瓷碗碰着瓷碗,叮铃铃的像串小银铃;林氏把灶上的红薯粥熬得咕嘟响,蒸汽裹着米香漫上来,混着雨水的潮气,倒有了几分甜丝丝的暖。
张伯你看这儿!苏砚举着根被雨水泡烂的檩条,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原先想着凑活过了梅雨季......
凑活不得。张伯用瓦刀敲了敲腐烂的木茬,这梁吃了潮气,再撑两月准要断。他转头冲念棠招招手,小福桃,把你二哥怀里的新檩条递过来——要挑那根带结巴的,结巴木最经潮。
念棠颠颠儿跑过去,踮着脚抱那根比她还高的檩条。
苏二哥赶紧托住另一端,两人像抬着根会喘气的大木头,摇摇晃晃往梁下走。
经过廊下时,一滴雨水正巧落在念棠发顶,凉丝丝的。
她仰起脸,就见瓦缝里漏下的光变细了——原来王木匠已经铺好半片新瓦,深青的瓦当排得整整齐齐,像给老房子戴了顶新帽子。
阿爹你瞧!小姑娘指着梁上,眼睛亮得像浸了星子,新瓦和旧瓦手拉手呢!
苏砚抬头,就见深青的新瓦挨着浅灰的旧瓦,缝隙里填着新鲜的草泥,果然像两排手拉手的娃娃。
他喉咙突然发紧,想起三年前雪夜,门口那团裹着破棉絮的小肉球,也是这样用软乎乎的手,把支离破碎的家一点点拢成了团。
笑什么呢苏大哥?张伯拍了拍他后背,发什么呆,搭把手!
众人喊着号子把新檩条架上梁时,雨不知何时停了。
穿靛蓝围裙的妇人掀起门帘,阳光斜斜切进来,在青石板上画出金线。
念棠蹲在檐下看水洼,水洼里浮着片新落的桃花瓣,她伸手去捞,指尖刚碰到水面,就听哗啦啦一声——
是房檐的积水顺着新瓦淌下来了!
清亮亮的水流像条小银蛇,绕过念棠的小布鞋,钻进青石板缝里。
老周头把最后一片瓦拍实,抹了把脸上的汗:成了!
这下漏雨?
除非下刀子!
姜茶不够了我再去烧!林氏端着空瓮往厨房跑,裙角扫过念棠的发梢。
苏三哥追在她后头喊:我要加红糖!五姐笑着拽住他的衣袖:馋猫,灶上还烤着红薯呢。
张伯把草笠扣回头上,竹扁担往肩头一搭:我们走了,有啥缺的言语一声。他刚走到门口,就被一团软乎乎的小身子撞了个满怀——是念棠,举着块烤得焦香的红薯,红薯皮上还沾着炉灰:伯伯吃,可甜啦!
张伯弯腰接过,红薯的热气熏得他眼眶发酸。
他咬了一口,甜丝丝的薯肉混着炉灰的焦香,突然就想起自家小孙女去年夭折前,也是这样举着糖人往他嘴里塞。
他喉结动了动,伸手摸了摸念棠的小桃夭辫:好,伯伯带着甜滋滋的福气回家。
送走邻居时,夕阳正往院墙上爬。
苏砚蹲在台阶上,用瓦刀刮着鞋底的泥,突然听见身后窸窸窣窣的响动。
转头一看,孩子们围在林氏身边,五姐捧着个缺了口的瓷罐,二哥捏着根炭笔在墙上画记号,三哥踮脚往梁上瞧,念棠揪着林氏的裙角,小脑袋一点一点:阿娘,咱们给房梁穿件油布衣好不好?
就像阿棠的棉斗篷,淋了雨也不湿。
好,咱们列个单子。林氏摸出帕子擦她脸上的灰,瓦要备二十片,桐油得买两斤,还有......
还有檩条!三哥抢着说,张伯说要结巴木,我明儿去后山找!
后山路滑。苏长兄伸手按住他的头顶,我陪你去。
苏砚望着这一幕,忽然想起方才修瓦时,念棠举着红薯跑过来的样子。
那团软乎乎的小身子,不知何时已经成了拴着全家的线——线的这头是漏雨的老房,那头是甜滋滋的盼头。
他正发怔,院门外突然传来咚的敲门声。
谁呀?三哥蹦着去开门,被苏长兄拽住后领:慢着,先看门缝。
苏砚站起身,拍了拍裤腿的泥。
暮色里,门环又响了一声,比刚才更沉,像敲在人心尖上。
他冲站在门后的长兄点了点头,长兄刚要抬手动门闩,就听外头传来个陌生的嗓音,带着京腔的清亮:苏老爷在家吗?
在下是顺安镖局的,有封急信要当面呈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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