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本章开始听晨雾还裹着宫墙青灰色的砖,像浸了水的棉絮。
念棠搬着小马扎踮脚站在第七块金砖前,小手指刚触到砖缝,就沾了些细碎的粉末。
她蹲下来,把指尖凑到鼻尖——不是普通的墙灰,带着点若有若无的苦香,像阿娘煎药时飘出的药气里混了点香火。
刘叔!她转身喊,声音脆得像檐角的铜铃。
刘二正靠在五步外的柳树下啃煎饼,闻言三步并作两步跨过来,油渍蹭在青布袖口也顾不得:小祖宗又发现啥宝贝了?
念棠把沾着粉末的手指伸过去:你闻。
刘二弯下腰,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指尖。
捕快特有的敏锐让他瞳孔微缩:是香灰?
不是庙里的檀香。念棠歪头,发间桃坠子晃了晃,阿娘熬药时,御药房总烧一种带苦味的香,老药师身上也有这味儿。她指着砖缝里残留的粉末,昨儿黑袍人来取东西,肯定碰过这块砖,才把香灰蹭在这儿了。
刘二掏出帕子小心包起粉末,腰上的铁尺碰得叮当响:我这就去西市香铺问,哪家卖这种苦香。他刚要走,又回头揉了揉念棠的发顶,你自个儿别乱跑,我半个时辰就回。
日头升到中天时,苏府药房的檀木架上落了层金。
林氏正翻着旧年的药材名录,鹅黄衫角沾了点朱砂粉——那是她新制的止血散。
忽然,她的手指在某一页顿住,眼尾的细纹都绷直了:棠棠你看!
念棠正趴在案上用炭笔涂画,听见动静立刻蹦起来。
林氏指尖点着名录上的小字:紫云香,只供御药房,专给承乾宫的淑贵妃疗疾用。她抽了抽鼻子,我前日替太医院送药材时,在御药房外闻过这味儿,和你带回来的香灰一个样。
老药师总说他负责贵妃的药饵。念棠的小眉头皱成朵小桃花,原来他常去的地方,是淑贵妃的疗疾处。她拽住旁边苏五娘的衣袖,五娘腕上的翡翠镯子凉丝丝的,姐姐,咱们得去疗疾处看看。
五娘正捧着刚晒好的陈皮,闻言睫毛颤了颤。
她生得温婉,眉峰却因这几日的忧心微微拧着:可御药房守卫森严...
姐姐的玉露膏治好了太医院院正的咳疾。念棠仰起脸,眼睛亮得像浸了晨露的葡萄,昨儿院正还说要请姐姐去御药房指点新方呢。她晃了晃五娘的手,咱们就说去送改良的玉露膏,守卫肯定让进。
五娘被她晃得心软,到底点了头。
她换了件月白衫子,把药箱擦得锃亮,出门时又回头摸了摸念棠的脸:你和刘叔在外面等着,不许乱跑。
晚霞把宫墙染成蜜糖色时,念棠蹲在御药房后巷的青石板上,盯着墙角的蚂蚁搬家。
刘二靠在对面的酒肆幌子下,表面在啃糖画,眼角却始终扫着疗疾处的朱漆门。
来了。刘二突然低喝一声。
念棠猛地抬头。
一个穿青灰锦袍的男人正往疗疾处走,脚步快得像怕被人看见,腰间的玉佩在暮色里闪了闪——是块雕着松鹤的墨玉,和礼部尚书堂前那对镇纸的纹样有点像。
刘叔!念棠拽了拽他的裤脚,记清他的脸!
刘二摸出怀里的炭笔,在袖口快速涂抹。
那男人刚走到门口,门就吱呀开了条缝,他侧身闪进去,门又咔嗒落了锁。
尖下巴,左眉尾有颗红痣。刘二小声念叨着,袖口的炭痕已经勾出半张脸,等明儿拿给画匠描,保准错不了。
念棠望着紧闭的朱门,桃坠子在风里晃啊晃。
她想起晨雾里的香灰,想起老药师消失的玉佩,想起青灰锦袍下若隐若现的官靴——这些线头正慢慢拧成一股绳,要牵出藏在最深处的那只手。
刘叔,她忽然拽了拽他的袖子,等五姐姐出来,咱们就回府。小声音里裹着股软乎乎的笃定,阿爹今晚肯定睡不着,要听咱们说今日的事呢。
刘二低头看她,暮色里,小姑娘的眼睛亮得像两颗小星子。
他把袖口的炭画往怀里拢了拢,喉咙突然有点发紧——跟着这小福桃查案,倒像是在拆一匣子糖,每剥开一层,都能尝到更甜的滋味。
远处传来打更声,一更天了。
五娘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巷口,药箱上沾了点星子似的香灰。
念棠蹦起来扑过去,五娘笑着把她抱起来,发间的珠花蹭着她的小脸:里面的药柜第三层,有半盒没烧完的紫云香。
晚风掀起念棠的裙角,吹得后巷的酒旗哗哗响。
刘二摸了摸怀里的炭画,又看了看天边渐起的星子——今夜回苏府,怕是要挑灯到三更了。
一更梆子敲过三遍时,苏府正厅的烛火仍亮得晃眼。
刘二踢开沾着夜露的青布靴,三步并作两步跨进门槛,袖口的炭画被攥得发皱:苏老爷!他声音压得急,却在看见蜷在林氏膝头打盹的念棠时顿了顿,放轻脚步凑过去,小福桃困成这样了?
林氏轻轻拍着念棠的背,小姑娘的桃坠子歪在颈侧,发辫散了几缕:从御药房回来就没合眼,偏要等着说今日的事。她抬眼看向苏砚,后者正捏着茶盏,茶凉了也没喝一口,老爷,先让棠棠去歇——
不困!念棠突然抬起头,眼尾还沾着睡意的湿意,小手揉了揉眼睛,阿爹要看画像的。她从林氏怀里爬起来,拽着苏砚的衣袖往书案边走,刘叔画的那个青灰袍子叔叔,阿爹快看看。
苏砚放下茶盏,接过刘二递来的炭画。
烛火在他眉骨投下阴影,原本端着的脊背突然绷直——画中男人尖下巴,左眉尾一点红痣,竟与礼部尚书书房里挂的那幅全家福上的人有七分相似。
这是......他喉结动了动,指节捏得泛白。
礼部尚书的堂兄,刘叔说在吏部档册里查过。念棠踮脚扒着书案边,小手指点着画像,五姐姐说他进御药房时,靴底沾着西市的泥,可御药房前是青石板,那泥......她歪头想了想,该是从淑贵妃的偏殿带出来的。
林氏倒抽一口冷气,药香混着烛芯噼啪声钻进鼻腔:紫云香专供承乾宫,若他能随意进出......
不止这个。念棠从怀里摸出个青瓷小瓶,瓶身还带着她体温的余温,阿娘看,这是砖缝里刮的香灰。她拧开瓶塞,倒出点粉末在掌心,昨儿在药房翻医书,发现紫云香加三厘曼陀罗,就能配成让人说胡话的迷香。她想起前月被威胁改口的证人,小眉头皱成小包子,难怪那些伯伯婶婶都说不记得看见黑袍人了。
苏砚突然站起来,紫檀木椅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他伸手摸了摸念棠的发顶,指腹蹭到她软乎乎的耳垂:棠棠怎么知道的?
阿娘的《千金方》里写了呀。念棠仰头笑,眼睛弯成小月牙,阿娘煎药时总说,药引子错了,药效就偏了。她拽着苏砚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念棠这里,觉得这香就是坏了的药引子。
林氏突然红了眼眶,她把念棠抱进怀里,药香裹着孩子的奶香:我的小祖宗......
咚——
院外传来梆子声,已是二更天。
苏砚将炭画小心收进暗格,转身对刘二道:明早你去太医院,把这事儿透给陈大人。他目光扫过念棠沾着炭灰的小手,声音软了软,余下的,等太后召见再说。
次日卯时三刻,宫轿停在承乾宫门口时,念棠的绣鞋尖还沾着晨露。
棠棠别怕。苏五娘捏了捏她的手,腕上翡翠镯子碰出清响,太后最疼乖囡囡。
念棠却不接话,她盯着宫门前的铜鹤香炉——炉里飘出的香气,和那日砖缝里的苦香一模一样。
苏府女眷到——
通报声惊起檐下麻雀。
念棠抬眼,看见太后正倚在软榻上,鬓边的东珠在晨光里晃得人眼花。
小福桃来啦。太后招了招手,声音里带着笑,可念棠注意到她指节捏着帕子,指根泛白,听说你昨日在御药房转了一圈?
念棠松开五娘的手,迈着小短腿走过去,从怀里掏出个描金锦盒:太后奶奶,念棠带了好东西。她打开盒子,里面躺着颗鸽蛋大的香丸,这是用御药房的紫云香配的。
太医院院正立刻上前,取了点香灰在鼻下轻嗅。
他的白胡子突然抖了抖,抬眼时瞳孔紧缩:此香掺了曼陀罗,短时间吸入会昏沉,长期......他看了眼太后,咽回后半句。
长期如何?太后声音冷得像腊月的冰。
会......会让人分不清对错。院正额角沁出汗珠,老臣前日诊治的几个宫娥,症状正是如此!
啪!太后拍在案上,茶盏跳起来又摔下,传淑贵妃!她转而看向念棠,目光软了些,小丫头怎么发现的?
念棠歪头,发间桃坠子晃得太后心口发软:因为香灰会说话呀。她指了指宫门前的铜鹤,昨儿在御药房后巷,有个穿青灰袍子的叔叔,他靴底的泥和承乾宫偏殿的泥一个味儿。
放肆!
殿外突然传来尖喝。
念棠转头,看见礼部尚书扶着淑贵妃进来,贵妃鬓发散乱,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太后明鉴,臣兄素日最是规矩......礼部尚书话未说完,就见刘二从殿外大步进来,袖口的炭画展开——正是昨日那男人。
他前日进御药房时,穿的是青衫,靴上绣竹叶纹。念棠脆生生道,御药房守卫说,他说自己是替贵妃娘娘取药的。
不可能!淑贵妃突然尖叫,指甲掐进礼部尚书手背,我根本不认识什么堂兄!
殿内霎时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响。
陈大人带着几个衙役冲进来,手里举着个木匣:启禀太后,臣在礼部尚书堂兄家中搜出换香的账本,最后一页写着承乾宫,月例香。
你!礼部尚书踉跄后退,撞翻了旁边的花架。
太后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已恢复威严:陈卿,着你彻查御药房所有香粉来源。她看向念棠,嘴角终于有了笑纹,小福桃立大功了。
暮色漫进苏府时,念棠趴在廊下的石桌上,用炭笔在纸上画小桃儿。
这次该扳倒他们了吧?苏五娘端着蜜饯过来,发间珠钗在风里轻响,礼部尚书被下了大狱,淑贵妃也禁足了。
念棠停了笔,炭尖在纸上戳出个小黑洞:姐姐,那香不是他自己配的。她仰起脸,眼睛亮得像星子,阿娘说过,配这种迷香要懂医理,还要知道紫云香的火候。她指了指自己额头,那个叔叔,他不懂的。
五娘的手顿在半空,蜜饯匣子当啷掉在石桌上。
夜风掀起念棠的裙角,吹得院外的桃枝沙沙响。
她捡起炭笔,在小桃儿旁边画了朵五瓣花——那是御药房老药师腰间玉佩的纹路。
晨曦初现的时候,苏府书房的窗纸泛着鱼肚白。
念棠趴在案几上,小手还攥着半支炭笔,纸上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老药师的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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