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本章开始听晨光透过青瓦缝隙漏进苏府前院时,陈大人的官靴已踏碎满地露珠。
他腰间的银鱼袋随着步伐轻响,手里捧着的明黄密旨被晨雾浸得发潮——这是太后昨夜子时亲自封的,连他这个传旨官都没见过内容。
苏府接旨!陈大人的声音撞开朱漆大门,惊得檐下麻雀扑棱棱乱飞。
苏砚带着林氏、念棠及三个儿子跪在青砖地上,衣摆沾了露水,凉丝丝贴着小腿。
念棠的小脑袋刚到苏砚手肘,却直挺挺跪着,像株努力拔高的嫩竹。
她偷偷瞄了眼陈大人腰间的官印,想起昨日在慈宁宫,这方印被她捂得发烫。
念棠虽非皇族血脉,然其持玉佩入宫,有功于前太子旧事。陈大人展开密旨时,指尖在有功二字顿了顿,抬眼扫过人群里那张苹果似的小脸,太后命人赐下东宫遗宝名号,苏府自此与皇家再添渊源。
东宫遗宝四个字像块烧红的炭,啪地砸在苏府众人头顶。
林氏的指甲掐进掌心,她看见苏砚后背微微一绷——这个名号好听,可遗宝二字,分明是把念棠当活招牌挂在风口上。
念棠却歪着脑袋,奶声奶气地问:陈大人,遗宝是不是和阿姐的绣绷、阿兄的兵书一样,要好好收着呀?
陈大人被她问得一怔,忽然想起昨日太后擦完眼泪说的话:这孩子,倒比宫里那些精于算计的,更懂什么叫以柔克刚。他咳嗽两声,把密旨递给苏砚:苏大人,太后还说,这名号是护符也是秤砣,往后苏府行事,可都要称着皇家的分量。
苏砚接过密旨时,指腹摸到绢帛上未干的朱砂印,烫得他缩了缩手。
他低头看念棠,小丫头正揪着林氏的裙角玩,发顶的小揪揪随着动作晃呀晃,倒像完全没听懂这其中利害。
午后日头最毒时,林氏躲在闺房翻那本《香疗集》。
书页被她翻得簌簌响,直到第三十七页,一张泛黄纸条刷地滑出来。
她弯腰去捡,却见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若遇不测,可赴北山寻一老僧,姓空,曾为东宫供药。
窗外蝉鸣突然刺耳起来。
林氏捏着纸条的手发颤——这是她亡母留下的医书,前日整理药柜时才翻出来。
她盯着纸条上东宫二字,想起昨日念棠说的前太子书房药香,想起太后看玉佩时发红的眼眶。
夫人?门外传来小丫鬟的声音,小姐说要给念棠妹妹送绿豆汤。
林氏猛地把纸条塞进袖中,用帕子擦了擦汗津津的手。
铜镜里映出她发白的唇,她对着镜子扯出个笑:来了。转身时,那纸条在袖中硌着她的腕骨,像根扎进去的刺。
傍晚的荷花开得正好,苏五娘端着青瓷碗穿过藕香榭,远远就看见念棠蹲在池边,正往水里扔花瓣。
粉白的花瓣打着旋儿沉下去,惊得红鲤扑棱溅起水花。
小妹。苏五娘的声音轻得像片云,你可知这东宫遗宝之名,会引来多少窥视?
念棠抬起头,小脸沾了水珠子,倒像朵带露的桃。
她踮着脚扯苏五娘的衣袖,奶声奶气道:姐姐放心,我早留了后手——那玉佩是假的。
假的?苏五娘的指尖捏紧了碗沿,你...何时换的?
前日阿爹给我擦玉佩时呀。念棠掰着手指头数,我看那玉颜色太亮,像阿姐给我串的玻璃珠。
就趁阿爹去给二哥送茶,把床头阿娘缝的香包塞了进去。她歪着脑袋笑,哥哥说苏家养的孩子最暖,可暖孩子也要有软壳壳呀,像核桃,壳硬了,仁才甜。
苏五娘望着她发亮的眼睛,忽然想起小时候在破院子里,这个被雪埋了半条命的小丫头,攥着苏砚的手说阿爹手手冷。
那时她缩成个小团,如今倒成了苏府最硬的壳。
夜色沉沉时,苏砚在书房独坐。
案头的《商经》被翻得卷了边,他却盯着烛火发怔。
窗外竹影摇晃,像有人在墙上跳舞。
老爷。老管家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夫人说念棠睡了,让您别熬太晚。
知道了。苏砚应了一声,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案角。
忽然,他听见窗外传来细微的响动,像是瓦片被踩碎的轻响,又像风刮过竹枝的沙沙声。
他盯着窗纸上映出的影子,不动声色地把案下的短刀往手边挪了挪。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照亮他紧绷的下颌线。
夜色像浸了墨的棉絮,沉甸甸压在苏府青瓦上。
苏砚盯着窗纸上映出的影子,指节捏得发白——那影子比常人矮半头,行动时带着股贼溜溜的轻飘劲儿,倒像是个惯偷。
他想起白日里太后赐的东宫遗宝名号,喉间泛起苦意:树大招风,到底还是有人按捺不住了。
短刀的铜柄硌着掌心,他正欲掀窗而出,那影子却突然顿住。
夜风卷起半片枯叶,刷地擦过窗棂,影子猛地一颤,竟顺着墙根溜向院角的老槐树。
苏砚屏息数到十,待檐角铜铃不再晃动,才轻轻推开窗。
冷冽的夜气裹着槐花香涌进来,他蹲下身,借着月光看见墙根草窠里躺着个油皮纸包。
展开时,封蜡上礼部尚书余党的朱印刺得他瞳孔一缩——这是前日里二儿子苏明远在码头上截获的可疑货物,本该连夜呈给都察院,怎会出现在此处?
老爷?老管家端着参茶的身影从廊下转出来,灯笼光晕里,他鬓角的白发被夜风吹得乱翘,可要奴才去查查?
苏砚迅速将纸包塞进袖中,指尖触到里面硬物的棱角——是半块碎玉,与念棠昨日献的东宫玉佩纹路竟有几分相似。
他压下翻涌的思绪,摇头道:天凉,你先去给念棠添床被子。待老管家的脚步声消失在游廊尽头,他才返身闩紧门,将纸包锁进了檀木暗格里。
次日卯时三刻,陈大人的官轿又停在了苏府门前。
这次他没穿官袍,只着青衫,腰间却别了柄镶银短刀——分明是微服查案的架势。
苏大人,陈大人撩起轿帘,靴底沾着露水,礼部尚书旧部这两日在京郊破庙聚了三回。他压低声音,目光扫过正蹲在台阶上逗猫的念棠,昨日有个小喽啰落网,说他们在找...前朝太子的医案。
话音未落,一团暖软的小身子就贴在了苏砚腿上。
念棠仰起脸,发间的桃形银饰闪着微光:陈叔叔,刘叔说破庙后墙有个狗洞,他让阿黄守着呢。她从兜兜里摸出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歪歪扭扭画着个庙门,旁边写着三个瘸子——正是门房老刘的笔迹。
陈大人接过纸条时,指腹触到上面的奶渍,忽然想起太后说这孩子心里跟明镜似的。
他冲念棠弯了弯眼:小福桃这是早布好网了?
阿爹说,要护着甜桃儿,得先防着摘桃的手。念棠揪着苏砚的腰带晃了晃,阿黄最会闻坏味道啦!
苏砚垂眸看她,喉结动了动——这丫头昨日换玉佩的事他还没来得及问,此刻倒先替全家把暗桩布好了。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目光却落在陈大人腰间的短刀上:陈大人可要苏某派几个护院?
不必。陈大人将纸条收进怀中,但苏府今日最好热闹些。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正往这边张望的门房,礼部那帮人盯着苏府呢。
日头升到三竿时,苏府前院果然热闹起来。
苏砚命人在葡萄架下摆了八桌席面,请来的都是京城新贵家的公子哥——有左都御史的嫡子,有大理寺少卿的幼子,连定北侯府的三公子都被苏明远硬拉了来。
苏大人这樱桃酿可真是绝了!定北侯三公子举着酒盏晃了晃,琥珀色的酒液映着他泛红的脸,前日在醉仙楼喝的那坛,比这差远了。
苏砚笑着替他斟酒,余光瞥见二儿子苏明远正和左都御史嫡子凑在石桌旁,指尖在石面上画着什么——那是苏家商队的路线图。
他端起酒盏与众人相碰,瓷盏相击的脆响里,听见三儿子苏明煜正跟大理寺幼子说:我家小妹昨日得了太后赐的名号,非说要给各位哥哥做桃花酥呢。
林氏正是在这时出门的。
她挎着竹篮,篮里装着几株刚采的紫苏,对门房说要去城郊药田找野菊。
可出了苏府角门,她却拐进了西市,在卖胭脂的摊子前绕了两圈,确认无人尾随,才上了辆青布小轿。
轿帘被风掀起一角,林氏望着车外飞掠的柳树,手不自觉摸向袖中那张纸条。
母书里的北山空僧四个字在她脑海里转了又转——母亲临终前说这是林家最后一条退路,可如今,这退路竟和东宫旧案扯上了关系?
北山的路比她想象中难走。
轿夫在山脚下就不肯再往上,林氏只能提着裙裾往上爬。
日头晒得她额角渗汗,直到转过第七道山弯,才看见座灰扑扑的小庙。
庙门歪斜着,门楣上慈恩寺三个字被风雨剥蚀得只剩半块。
女施主可是来寻空师父的?
沙哑的声音惊得林氏踉跄一步。
她转头,见墙根蹲着个老和尚,袈裟洗得发白,手里拨着串檀木佛珠。
佛珠上刻着的普度二字,与她母书里夹着的药香一模一样。
大师,林氏攥紧竹篮,指甲掐进掌心,小妇人...小妇人有位故人,曾在东宫当差。
老和尚的佛珠突然停住。
他抬起眼,瞳孔里映着山间的云影:二十年了,终于有人寻到这儿了。他掀开袈裟,露出下面的青布包裹,你要的东西,都在里头。
林氏接过包裹时,手在发抖。
她不敢在庙里多留,谢过老和尚便往山下赶。
等回到苏府时,月牙已爬上了东墙。
她轻手轻脚推开房门,烛火忽地亮起来。
苏砚靠在床头,手里捧着本《商经》,见她进来,挑眉道:药田的野菊,采了整整一日?
林氏将包裹藏在身后,心跳如鼓。
可当她对上苏砚的眼睛时,忽然顿住——那双眼底藏着她熟悉的温软,像极了那年她病得昏沉时,他守在床前的模样。
你...早知道?她声音发颤。
苏砚合上书,起身替她解开发间的木簪:昨日你翻《香疗集》时,纸条掉出来了。他指尖拂过她鬓角的碎发,我若不想让你去,早让明远把轿夫扣下了。
林氏望着他,忽然笑了。
她将包裹放在妆台上,轻轻打开——檀木盒里,一串佛珠泛着温润的光,一本残卷的封皮上,东宫药录四个字虽已褪色,却依然清晰。
原来...你是故意放她走的。她低声呢喃,目光落在残卷边缘的批注上——那字迹与念棠昨日换走的玉佩内刻的宁字,竟如出一辙。
烛火在风里晃了晃,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叠成模糊的一片。
林氏合上木盒时,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而此时的念棠,正趴在自己的小床上,盯着帐顶的月光发呆。
她听见廊下有脚步声经过,接着是林氏的轻笑,和苏砚压低的嗓音。
小丫头翻了个身,嘴角翘成小月牙——她知道,明日清晨,林氏阿娘一定会来敲她的门,手里捧着个神秘的木盒。
月光透过窗纱,在她枕边的小布老虎身上洒下银霜。
念棠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蜷成个小团。
梦里,她又看见那方被换掉的玉佩,在慈宁宫的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而太后摸着玉佩说:这孩子,倒比宫里那些精于算计的,更懂什么叫以柔克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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