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战的靴底碾过苔藓时发出细碎的声响,混着头顶石缝滴落的水声,在狭窄通道里撞出空洞的回响。
他摸着火折子的手沁着薄汗——这通道仅容一人躬身前行,两侧石壁渗着冷湿的潮气,沾在棉袍上像贴了层冰壳。
白影早跳上了前方的石棱,红眼睛在黑暗里忽明忽暗,每窜出三步便回头望他,蓬松的尾巴尖儿轻扫石壁,像在确认他是否跟上。
玄铁碎片在臂弯里发烫,热度透过皮肉往骨头里钻。
这是自他被雪崩冲进温泉后,碎片第三次异动——第一次是在他濒死时突然灼烧,引着温泉热气护住心脉;第二次是北狄斥候逼近时,震得他伤口渗血,偏又压着痛意不让他晕过去。
此刻这热度里多了丝牵引感,像有根细针扎着他的筋脉,往通道深处扯。
“白影,你也觉出不对了?”他低声问,指节蹭过雪貂后背的软毛。
白影喉咙里滚出短促的呜咽,前爪扒拉了下石壁,石屑簌簌落进他脚边的水洼。
约莫走了半刻钟,通道忽然矮了一截。
萧战弯着腰又挪了两步,头顶的压迫感骤然消失。
火折子的光“呼”地散开,照出一方足有二十丈见方的地下石室。
霉味混着铁锈味撞进鼻腔。
中央立着尊断裂的青铜剑雕像,剑身断成三截,剑尖插在石地,半截剑身斜倚着石壁,剩下的部分歪在角落,表面爬满暗绿色的铜锈。
石室四角各有一盏青铜灯台,灯油早干了,灯芯结着焦黑的疙瘩,却不知为何泛着幽蓝的光。
萧战的手指刚碰到最近的灯台,整座石室便剧烈震颤。
“咔嚓!”
地面裂开数道缝隙,七根石柱“轰”地窜出,在他和雕像之间排成北斗形状。
玄铁碎片突然烫得灼人,他耳边响起模糊的男声,像浸在水里说话:“守势者生,破势者亡。”
心跳漏了一拍。
他想起老猎人临终前的话——“玄铁令认主,会引你见该见的”,又想起父亲书房暗格里那半块碎玉,背面也刻着“守势”二字。
“是警告,还是指引?”他咬着后槽牙,盯着石柱间交错的阴影。
若直走,最近的石柱与他相距三步,石柱顶端的棱刃泛着冷光,角度正好能刺穿他的咽喉。
玄铁碎片震得他手臂发麻,那声音又清晰了些:“破势者,死。”
萧战后退半步,脚尖抵上身后的石壁。
他想起北狄人追杀时自己挥刀的狠劲,想起母亲被拖走时鬓角的血,想起父亲跪在刑场前说“阿战,活着”——那些都是“破势”,是杀红了眼的狠戾。
可此刻,他突然明白老猎人说的“认主”不是看谁杀得更狠。
他侧过身,贴着左侧石壁挪动。
第三根石柱突然弹出半尺长的尖刺,擦着他的衣襟划过,在棉袍上扯出道血口。
白影“吱”地尖叫,从他肩头窜到石柱顶端,用爪子拍了拍刺尖——那尖刺竟“咔”地缩了回去。
“谢了。”他扯下衣角缠住伤口,余光瞥见石柱排列的轨迹。
北斗阵,天枢、天璇、天玑……他数着星位,忽然发现石柱阴影在地面投出的图案,和玄铁碎片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当他跨过第七根石柱时,阵心的地面泛起白光。
一道青袍虚影从光里凝出。
那是个面容清癯的老者,腰间悬着无鞘长剑,袖口沾着星点剑痕。
他冲萧战颔首,右手缓缓抬起——第一式,剑指天枢;第二式,臂挽天璇;第三式,腕转天玑……七式走完,虚影化作点点荧光,消散前留下一句:“《龙渊诀·守气篇》,护己,护人,护山河。”
萧战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一段文字突然涌进脑海:“守气者,收锋藏锐,引天地气入体,若春藤绕岩,若寒潭映月……”他下意识抬手比划,指尖刚划出半道弧,便觉有股热流从玄铁碎片处窜出,顺着手臂漫遍全身。
“这是……”他愣住。
方才被石柱划破的伤口不再渗血,连疼痛都淡了,仿佛有层无形的气膜裹住了他。
“轰——!”
身后突然传来闷响。
萧战猛地回头,来时的通道正簌簌往下掉石屑,眨眼间便被塌落的碎石堵了个严严实实。
他快步跑过去,用短刀撬了两下,碎石块纹丝不动。
“白影,过来。”他唤雪貂。
白影却蹲在青铜剑雕像前,爪子扒拉着底座上的铜锈。
萧战凑过去,用刀尖刮开锈迹,“墨隐”两个篆字渐渐清晰——和老猎人临终前攥着他手腕说的“墨隐铸剑谷”,一模一样。
“父亲的旧友?”他喉咙发紧。
记忆里父亲总在深夜对着地图出神,说“墨隐谷主是能铸出不世之剑的人”,说“若有一日我死了,阿战你就去寻他”。
白影忽然跳上断裂的剑身,前爪拍了拍断口处。
萧战眯眼凑近,发现断面里嵌着块黑色石板,边缘呈不规则锯齿状,竟和他臂弯里玄铁碎片的轮廓严丝合缝。
“是要这个?”他将手臂贴在石板上。
玄铁碎片瞬间滚烫,像要融化进石板里。
“咔嗒咔嗒”的齿轮声从雕像内部传来,右侧石壁裂开道缝隙,露出向下延伸的石阶。
石阶上结着薄冰,壁上的划痕深浅不一,像有人用刀背反复凿过。
萧战摸出火折子照亮阶梯,火光扫过石壁时,他瞳孔微缩——石缝里卡着半截带血的碎布,颜色和北狄斥候的狼皮大氅很像。
白影已经窜下石阶,回头冲他叫了两声。
萧战握紧短刀,指节泛白。
他想起父亲说“侠者持剑,不是为了杀人,是为了不让人被杀”,想起玄铁碎片里的“守气”二字,又想起通道外北狄人骂骂咧咧的声音——他们不会善罢甘休,而他,必须走得更深。
“走。”他对着白影说,声音里没了先前的紧绷,多了几分沉定。
石阶下的风卷着湿气涌上来,吹得火折子忽明忽暗。
萧战迈出第一步时,余光瞥见石壁上有道新鲜的血痕,从石阶顶端蜿蜒向下,像谁在黑暗里摸索着,留下的最后记号。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