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摸着青石板墙根儿往镇西挪的时候,后颈还沾着晨露。
老周头的酒葫芦声在一里地外就响起来了——他每回戌时去酒肆,总爱晃着那半旧的铜葫芦,叮铃哐啷的,比更夫敲梆子还准。
镇库的篱笆墙年久失修,我扒着裂开的竹条往里瞧,月光漏进院儿,照得满墙的藤萝像泼了墨。
玄霜草喜阴,该是长在北墙根的瓦罐后头。
我猫腰钻进去时,裤脚刮破了道儿,倒不疼,心跳得耳膜直颤——上回王二偷镇库的艾草被抓,老周头拿竹鞭抽得他半个月下不了床。
可我等不了。
前日黄疤脸那记阴煞掌,到现在手背还泛青。
引气入体拖不得,玄霜草温养经脉的方子,是林婆婆偷偷跟我说的。
她说这草镇里就镇库有,老周头宝贝得紧,轻易不让人碰。
我顺着墙根摸过去,瓦罐堆里飘着股子清苦药香。
正扒拉着找玄霜草,忽觉指尖一凉。
低头看时,月光底下竟躺着株泛蓝的草,叶片上凝着细冰碴,像谁把银河的星子揉碎了撒在上头。
这是...我屏住呼吸。
前世学植物学那会儿,课本里没见过这模样的草,可修真杂记里提过,极寒之地的灵草常带霜色。
许是比玄霜草更金贵的疗伤材?
我捏着草茎凑到鼻尖,寒气往肺里钻,倒比玄霜草的苦更清冽些。
管他呢,死马当活马医。我把草叶往嘴里一塞。
刚嚼两下,后槽牙就像咬了块千年寒冰。
寒意从喉咙窜进肺管子,我踉跄着扶住瓦罐,指甲掐进砖缝里——不对,这劲儿太冲了!
玄霜草是温的,哪有这么刺骨头的凉?
咳!我弯着腰干呕,可那寒意早顺着经脉往四肢钻了。
左手背的阴煞旧伤突然灼痛,两种力道在血管里撞,像有把冰锥子正往心脏扎。
眼前的瓦罐开始重影,我扶着墙往下滑,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破风箱。
昭哥儿?
迷迷糊糊间,有个脆生生的声音撞进耳朵。
是小翠?
回春堂苏大夫的小徒弟,扎着双马尾的丫头。
我想应她,舌头却像冻在了上颚。
接着是布料摩擦的声响,她的手摸到我脖子,好凉!她尖叫起来,昭哥儿昏过去了!
再后来的事儿就碎了。
我听见风刮过藤萝的沙沙声,听见小翠跑远时踩断竹枝的脆响,听见有急促的脚步声奔过来——该是苏清欢。
她的手搭在我腕上时,比我还凉,可指尖带着股子稳当劲儿,像山涧里的磐石。
冰魄莲毒。她的声音像碎玉碰在一起,毒素顺着手太阴肺经往心脉走,得先稳住神门穴。
清欢妹子。另个公鸭嗓插进来,是钱瞎子。
镇里的老药工,总爱穿件洗得发白的青布衫,我前日教李婶用盐水消毒,他在药铺门口瞪了我半日,这毒我见过,得用火炙法。
拿艾绒烤大椎穴,逼毒素往外散。
我想喊别信他,可喉咙里像塞了团冰。
苏清欢的手指在我穴位上顿了顿,火炙...怕是要激得毒素窜得更快。
哎哟,你这小丫头片子懂什么?钱瞎子干笑两声,我给张员外家小子治过阴寒症,就是这么治好的。他的手搭上苏清欢的手腕,你且看我施针,出了事儿我担着。
苏清欢没说话。
我模模糊糊觉着有热气往背上涌,艾绒的焦糊味钻进鼻子。
可那冰毒反而更凶了,心脏像被人攥在冰里揉,我疼得蜷成虾米,指甲在青石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等等。苏清欢突然抽回手。
她的裙角扫过我脸,带着股子淡淡的药香,他的寸关尺脉跳得更乱了。
许是起效了。钱瞎子的声音里带着股子急切,再加大艾绒——
小翠,把他的药囊拿来。苏清欢打断他。
布料窸窣声里,我的旧布囊被打开了。
前日给李婶画的消毒流程图掉出来,皱巴巴的纸页上画着烧水壶、带盖的瓷碗,还有歪歪扭扭的字:沸水烫半柱香酒坛里的清酒擦伤口。
小翠蹲下来捡纸,小声嘀咕:昭哥儿画的这是啥?
锅碗瓢盆开会?
给我。苏清欢接过纸,借着烛火看。
我听见她抽了口气,酒精消毒...原来如此!她转身翻药柜,瓷瓶碰撞的脆响里,传来她急促的指令:小翠,把银针泡在酒坛里的清酒里!
还有那套铜针,用陶壶煮上三柱香!
钱瞎子在旁边急了:你这是胡闹!银针哪能泡酒?
试试便知。苏清欢的声音冷得像冰魄莲的叶尖。
她捏着泡过酒的银针,在我少商穴上轻轻一点。
说来也怪,那冰毒竟像见了克星似的,顺着针尾往外渗了些。
她的手速越来越快,我听见她低念:心俞、巨阙、神门...九转归元针!
寒意慢慢从心脏退到四肢。
我迷迷糊糊觉着有人拿湿帕子擦我额头,是苏清欢的声音,轻得像落在花瓣上的雨:稳住了。
再醒过来时,天已经亮了。
林婆婆的声音从窗外飘进来:昨儿后半夜我去药铺取药,瞅见钱瞎子往镇库方向去了,鬼鬼祟祟的
钱叔?小翠的声音里带着疑惑。
他说的火炙法。苏清欢的声音冷得像结了冰,我查了《千金方》,冰魄莲毒最忌火烤,只会让毒素顺着热流窜得更快。
有脚步声逼近床沿。
我努力睁了睁眼,只看见苏清欢的影子,她的指尖搭在我腕上,轻声道:醒了?
我张了张嘴,喉咙像含着块化不开的蜜。
她的手突然顿住,我听见她低低的笑:别急,等你能说话了,再慢慢说。
窗外的麻雀开始叫了。
我盯着床帐上的褶皱,听见自己心跳声越来越清晰——得问问苏清欢,钱瞎子到底想干什么。
可这会儿,眼皮沉得像压了块棉花,我迷迷糊糊又要睡过去。
临睡前最后一个念头是:那冰魄莲,怕是不能随便往嘴里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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