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起咸阳
五、孟贲入秦(旧版)

周季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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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风起咸阳:五、孟贲入秦图文

黄河破晓,金鳞万点。

当第一缕曦光染亮浊浪排空的河面,古老的飞鸿渡便从沉睡中苏醒。石碑斑驳,镌刻着千年风霜,“飞鸿渡”三字却依旧筋骨嶙峋。渡口喧嚣渐起,车马辚辚,人声鼎沸。一队队载满行囊货物的马车碾过黄土地,驶向水边;一艘艘渡船如梭,在宽阔无垠的河面上往来穿梭。船夫粗犷的号子声压过波涛,指挥着船只劈波斩浪。渡客们或倚舷谈笑,或默然远眺,无不被眼前这大地血脉的雄浑气魄所震慑。

黄河在此,方显其吞吐八荒的浩荡!河面辽阔,浊浪滔天,仿佛直通天际。那深沉的土黄色,是万古高原的魂魄,是岁月淘洗的沧桑。波光涌动,如亿万未经琢磨的璞玉,在朝阳下闪烁着粗粝的光芒。水鸟惊飞,脆鸣掠过长空,为这苍莽画卷添上几分灵动生气。

黄河之雄,岂止于其阔?更在其势!

它自西戎绝域发轫,撞开万仞群山,冲决千重险隘,挟裹着高原的野性与山川的豪情,奔流到海,势不可挡!

自秦王那纸震动江湖的《扛鼎令》颁行天下,恰似巨石投潭,激荡起千层浪涌!九州豪杰,闻风而动。无论关东健儿,抑或边陲壮士,皆摩拳擦掌,收拾行囊,辞别故土,朝着那西陲雄城咸阳星夜兼程。功名富贵,在此一举!

渡口人潮中,一尊铁塔似的巨汉尤为扎眼。此人身高九尺开外,筋肉虬结如老树盘根,肤色经风霜磨砺,竟泛出青铜般冷硬的光泽,质地粗粝堪比象皮。他自千里之外的临淄跋涉月余,心早已如那翱翔天际的鸿雁,飞越关山,落在了咸阳的校场之上。

“莫急莫急,一个个来!”船家嘶哑的吆喝在嘈杂中响起。

渡船窄小,堪堪容十余人。眼看轮到自己,船家却摆手:“满了满了,下一趟!”

巨汉心急如焚,抱拳恳求:“船家行个方便!俺自大齐远来,赶那咸阳盛事,耽搁不得!”

“嘿!谁不急?”船家斜睨这庞然身躯,嗤笑道,“瞧你这块头,一个顶仨!咱这小船,可经不起你这尊大佛!”

“俺愿多付船资!”巨汉急道。

“少啰嗦,候着!”船家不耐,挥手驱赶。

巨汉见软求无用,虎目一瞪,侧身便要硬闯。

“好个蛮子!”船家怒起,抡起手中船楫,劈头便砸:“当老子是泥捏的不成?!”

“你……”巨汉强压怒火,额角青筋暴跳。

船家仗着地头蛇的威风,越发轻蔑:“你甚你?真当自个儿是那拔角碎犀的孟贲了?!”

“孟贲”二字,如火星溅入滚油!

巨汉被这轻蔑一击彻底激怒!只听他“瞋目两视,发植目裂”,喉间迸出霹雳般的怒吼!声浪过处,脚下黄河竟似应和,波涛陡起,浊浪排空!

渡船如风中落叶,被无形的巨手狠狠颠簸!船中乘客魂飞魄散,死死抓住湿滑的船舷,哭爹喊娘,呼天抢地。那船舷久浸河水,布满青苔,滑腻如鳅。一人失手,“噗通”跌入冰冷刺骨的浊流!船只失衡,颠簸更剧,转眼间,乘客如锅中饺子,“尽扬播入于河”!

那巨汉却神色不变,展臂顿足,如大鹏展翅,纵身一跃便是数丈开外,一头扎入翻腾的黄涛!再露头时,已在三十丈外浊浪之中!猛吸一口长气,又一个猛子扎下,身形如巨鱼破浪,瞬息又是三十丈!不过盏茶功夫,这巨汉竟已踏浪登岸!

暮春河水,寒彻骨髓。巨汉浑身湿透,立于岸边,河风一激,不禁打了个寒噤。

“好俊的身手!”

巨汉抬眼望去,岸边不知何时已立着两条汉子。

一人身形魁梧,面色黝黑中透出草原烈阳烙下的赤红,一对虎目精光四射,锐利如鹰。身着宽松的翻毛羊皮袄,腰间牛皮板带紧束,斜插一柄寒光闪闪的尺长短刀。

另一人同样精悍,肤色深褐,身形精瘦如铁,挺拔似崖边青松。腰间悬一柄雪亮匕首,脚上一双洗得泛白的旧军靴,透着行伍气息。

巨汉只一眼,便知二人绝非等闲。他抱拳朗声道:“方才窘态,让二位见笑了。实乃那船家欺人太甚,某不得已而为之。”

那军靴汉子爽朗一笑,解下背上包袱,翻出一件厚实布衫递上:“某观兄台体魄雄健,与某相仿。湿衣裹身易染风寒,若不嫌弃,权且换上御寒。”

“春寒料峭,莫要冻坏了筋骨。”皮袄汉子亦关切道。

巨汉心头一暖,再次抱拳:“谢过二位高义!”当下也不扭捏,三两下剥去湿衣,露出古铜色岩石般块垒的筋肉,换上干爽衣衫。

皮袄汉子打量着他,眼中精光闪动:“兄台千里迢迢,可是为《扛鼎令》而来?敢问尊姓大名?”

巨汉声若洪钟:“某乃齐人,孟贲!正是为会一会天下英雄而来!”

“哎呀!竟是拔角碎犀的孟兄!久仰大名,如雷贯耳!”皮袄汉子抱拳,声震河岸,“在下乌获,自北地草原来,亦为《扛鼎令》!”

“殊途同归!”军靴汉子豪迈一笑,“愚弟任鄙,秦人一个!”

三人相视大笑,英雄相惜,遂结伴同行。一路西行,尘沙漫道,各自诉说着来历。

乌获乃义渠国人,祖辈皆为王庭养马。他讲起草原旧事:周礼有云,“天子驾六,诸侯驾五,卿驾四”。义渠王虽为戎狄,却慕中原威仪,亦欲效仿“天子驾六”之制。然草原汉子虽天生驭马,却散漫不羁,三人同驭六马,总难齐整。王庭悬赏求贤,久无应者。

“在下那时不过十二岁,”乌获眼中闪过追忆之光,带着草原的野性,“见父亲愁眉不展,便道:‘此有何难?五岁小儿亦能为之!’”

此言传入王耳。义渠王召见这黄口小儿。谁料乌获毫无惧色,一个鹞子翻身跃上王车,左三右三,六条粗韧缰绳稳稳操于掌中,脆喝一声:“驾!”

六匹烈马仰首长嘶,竟步调如一,奋蹄疾驰!那六根缰绳在他手中,宛如琴师拨弄丝弦,宫商角徵羽浑然天成!一声“吁——”,六马又齐齐顿步,纹丝不动!义渠王大喜,当即封他为御前仆官。

“兄台既为义渠王近臣,何故来此?”孟贲不解。

乌获神色一黯:“好景不长。秦军铁蹄踏破草原,义渠……俯首称臣。王不再乘车,在下这身本事,也成了屠龙之技。”他随即扬眉,豪气复生:“然则,草原虽阔,终难容某胸中丘壑!得见《扛鼎令》,如闻战鼓!某星夜兼程,七日七夜,跑死三匹快马,方至此地!”

“任兄呢?”乌获转向任鄙,“你身在秦军,建功立业正当时,何须再借扛鼎之机?”

任鄙略显腼腆:“在下不过一小小百夫长,戍守子午岭。四日前方见王令,心痒难耐。禀过将军,讨了个往咸阳递送军报的差事。”他指着脚下军靴,“子午岭山高林密,八百里山路,二十日也未必能出。某便走了险招——北上陇西,攀上长城,沿那巨龙脊背一路狂奔!自临洮下城,再渡渭水,放舟直下!一千五百里险途,某日行五百,五日便至!”

“任兄脚力,真乃当世夸父!”孟贲击掌赞叹。

“夸父?”乌获一脸茫然,“何人夸父?”

“哈哈哈!”任鄙爽朗大笑,“乌兄生于草原,不闻中土神话。孟兄谬赞罢了!”

乌获黝黑的脸膛竟泛起窘迫的红晕:“任兄唤某乌获便是。”

“哦?这是为何?”任鄙奇道。

“非礼也!”孟贲恍然,代为解释。

“草原男儿,有名无姓。”乌获坦然道。

“原来如此!是我等失礼了!”孟贲、任鄙齐声道。

“无妨!唤某乌获兄,甚好!”乌获大笑。

日影西斜,三人腹中雷鸣。任鄙解下包袱,掏出三根黑乎乎、油亮亮的物什,异香扑鼻:“来得正好,一人一根!”

乌获抓过便啃,一大块肉撕扯下来,嚼得满嘴流油:“香!真他娘的香!”

“着实异香!”孟贲咬了一口,肉质紧实,回味无穷,“此乃何物?从未吃过。”

“黑娃子。”任鄙嚼得津津有味。

“甚?!”乌获一愣。

任鄙重复:“黑娃子嘛。”

“噗——!”

孟贲、乌获如遭雷击,胃中翻江倒海,入口之肉尽数喷出!

“黑……黑娃子?!”孟贲骇然变色,指着任鄙,“尔等秦人……果真生啖人肉不成?!”他猛地想起天下传言——秦人乃虎狼之邦!

任鄙一脸茫然:“何至于此?”他解释道,那夜穿行子午岭密林,阴风骤起,草树摇动,忽见一身高丈余、黑毛如戟的巨物拦路!情急之下,挥拳便打……一番恶斗,力毙此獠。借着篝火细看,原是头“黑娃子”。他便利落肢解,烤了四条熊腿果腹,路上啃了一条,剩下三条正好分食。

“吃便是,香着哩!”任鄙浑不在意。

孟贲眉头紧锁,比划着:“那物……可是这般身形,浑身黑毛,吼声‘嗷呜’震山?”

“正是!”任鄙点头。

“嗨!”孟贲长吁一口气,哭笑不得,“我当是甚邪物……”

“甚?”乌获仍一头雾水。

孟贲憋了半晌,终于蹦出个乌获能懂的词:

“熊!大黑熊!”

夕阳熔金,将三位奇男子投在古道上的身影拉得老长,笑声惊起了林间的飞鸟,朝着咸阳的方向振翅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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