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的黄昏比地球漫长。
沙尘在橙红色的光里悬浮,像一场永远不会落下的雪。我坐在档案馆的穹顶下,听着通风系统低沉的嗡鸣,手指抚过一排排数据芯片——每一枚都储存着某个人的完整记忆,自愿捐赠的,或是被遗忘的。
今天又有三份申请。
年轻的助手站在门口,全息板投射出名单。他的眼睛是新一代人类特有的清澈,没有经历过记忆篡改的阴影。
都是要求植入记忆抑制器的?我没有抬头。
是的。他犹豫了一下,他们说……自由太沉重了。
我停下动作。
窗外,新移民正在建造第三座穹顶城市。他们的笑声透过隔音玻璃传来,无忧无虑。没有人再提起黑蜘蛛,没有人记得全球意识被操控的恐惧。他们只知道,记忆是自由的,而自由,有时比枷锁更难承受。
批准吧。我说。
助手露出惊讶的表情:但记忆自由是基本人权——
人权也包括选择不自由的权利。我推开轮椅,金属关节发出生涩的摩擦声。十二年的休眠后遗症让我的双腿始终无法完全恢复,把芯片标记为自愿封存。
他离开后,我独自滑向最深处的档案室。
这里存放着特殊藏品——黑蜘蛛计划的核心数据。理论上它们应该被销毁,但总有些东西需要被记住,哪怕只是为了警示后人。
生物识别锁扫描我的虹膜时,系统突然发出异常提示:
【检测到数据碎片重组】
全息屏自动亮起,显示着火星主网的某个隐蔽节点。一串熟悉的代码正在自我修复——SQ-001的残存协议。
我输入最高权限指令,追踪信号源。
投影在空气中凝聚成形。
不是完整的SQ-001,而是一个模糊的轮廓,像被风吹散的沙画。她的声音断断续续:……找到……钥匙……
什么钥匙?我伸手触碰虚影,指尖穿过全息影像。
苏晴……留下的……
影像突然切换。
我看到了从未见过的画面:地球上的某个地下设施,墙壁上刻满数学公式。年轻的苏晴站在中央,手里捧着某种发光晶体。
记忆不是数据。影像里的苏晴说,是量子纠缠态的灵魂碎片。
画面戛然而止。
地下设施的门牌在最后一帧闪过——【仙女座M31-4492】。
周维在运输船上提到的坐标。
火星的夜晚降临得突然。
我坐在主控台前,调出所有关于仙女座的档案。搜索结果只有一条:二十二世纪的火星探测计划,代号仙女座的飞船确实发射过,但官方记录显示它在柯伊伯带失联。
通风系统突然停止运转。
黑暗笼罩档案馆的瞬间,警报响起——不是火警,而是网络入侵警报。
全息屏亮起血红警告:
【检测到记忆篡改协议】
我立刻启动隔离程序,但为时已晚。主网的某个节点已经被感染,数据像病毒一样扩散。这不是黑蜘蛛的风格,更……原始,更隐蔽。
轮椅的通讯器响起。
馆长!助手的声音带着恐慌,新移民区出现集体癔症,他们声称看到了不存在的记忆!
我调出监控。
穹顶城市的广场上,数十人跪倒在地,双手抱头。他们的瞳孔泛着不自然的蓝光,嘴里念叨着相同的词:
归零之地……
这个词像电流击中我的脊椎。
归零之地是记忆的坟墓,是黑蜘蛛计划中用来储存废弃意识的空间。但理论上,它应该已经随着蜂巢的毁灭而消失。
除非——
有人重建了它。
?
SQ-001的残影再次出现时,我已经找到了线索。
火星的地壳深处,有一个未被登记的设施。热成像显示它正在运作,能源读数与当年黑蜘蛛总部的数据完全吻合。
不是残余程序。虚影的声音比之前清晰,是备份。
谁的备份?
影像波动了一下,显示出另一个画面:
冷冻舱里躺着一个人。
银色长发,机械右臂,胸口有黑蜘蛛的纹身——
周维。
她应该已经死了十二年了。
她是最初的架构师。SQ-001说,苏晴……只是执行者。
这个真相像钝器击中我的太阳穴。
所有记忆开始重组:
苏晴在神经科学院实验室的深夜哭泣;
她反复修改的某个算法始终无法通过伦理审查;
还有她最后时刻的耳语——
原谅我的谎言。
冷冻舱里的周维突然睁开眼睛。
全息影像炸成碎片。
?
我独自前往地下设施。
电梯下降的过程中,轮椅的电力突然中断。备用灯亮起时,舱壁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刻痕——都是同一组数字:
7
电梯停下。
门开时,我看到了完整的真相:
这是一个巨大的球形空间,中央悬浮着与归零之地完全相同的数据核心。数百个冷冻舱环绕着它,每个舱里都躺着一个人——
全是我的克隆体。
QL-002到QL-400,标签上标注着不同的迭代版本。
最近的舱体刚刚开启,里面空无一人。
脚步声从背后传来。
你终于来了,原型体。
周维的声音比记忆里更加沙哑。她站在阴影中,机械臂捧着发光晶体——正是苏晴影像中展示的那种。
这不是复活。她微笑,是进化。
晶体突然亮起刺目的光。
我的轮椅控制系统失灵,不受控制地向数据核心滑去。最后一刻,我看到周维举起机械臂,晶体表面映出她狂热的表情——
欢迎回家,齐临。
黑暗吞没了一切。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