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的天光像浸了水的棉絮,糊在青瓦檐角。
陆言踩着露水打湿的青石板进了门,后颈还沾着昨夜雨气,凉丝丝的。
他反手闩好店门,目光扫过擦得锃亮的八仙桌——今儿这桌子,得照得比往日更亮堂些。
梯子靠在梁上发出轻响,他踮脚摘下那盏老灯笼。
灯芯被他用细镊子拨得更匀,指尖沾了点灯油,在灯壁上蹭出个浅黄印子。爷爷说过,好厨子的灯得照见人心。他对着空堂嘀咕,声音撞在雕花木窗上,惊起梁间半宿未归的麻雀。
陆老板今儿起得比鸡还早?
门轴吱呀一声,苏清欢抱着竹篮进来,发尾还坠着水珠,蓝布衫袖口沾了点朱砂红——估摸着是替老中医研了早药。
她身后飘进股陈皮混着艾草的甜香,陆言吸了吸鼻子,嘴角先翘起来:我当是送煤球的老张头,合着是清欢姑娘。
苏清欢把竹篮搁在灶台上,露出里面崭新鲜嫩的青蒜苗:昨儿在后院新摘的,你不是说要试新卤子?她抬眼时正撞见陆言调整灯笼的模样,暖黄光晕落他眉骨上,把那点痞气都揉软了,怎么?
看你神神秘秘的。
陆言跳下梯子,把灯笼挂回原处。
灯穗子晃了晃,在两人中间荡出个小半圆:清欢,今儿帮我盯个人。他压低声音,指节敲了敲窗棂——外头青石板路上,阿珍的蓝布棚子正支起来,铝盆里的糖水晃着浑浊的光,系统说能开食运影响场,能帮顾客唤醒被迷药盖了的记忆。
我试过了,得配合光线和空气流通...
所以你把窗户全打开,灯笼调得更亮?苏清欢指尖点着下巴,眼尾微微上挑——这是她认真琢磨事儿的模样,我去前堂看着,阿珍要是有动静,我捏响袖扣里的铜铃。她从腕间褪下串檀木珠,露出内侧嵌着的小铜铃,爷爷给的,防小偷用。
陆言盯着那铜铃看了两秒,突然笑出声:得嘞,有我们清欢姑娘当暗桩,赵大顺那点猫腻藏不住。
日头爬到屋檐角时,福来居的门帘被掀开。
老陈裹着股风进来,军大衣敞着怀,露出里头洗得发白的秋衣:陆小子,来碗炸酱面!
多搁蒜!他一屁股坐在靠窗的老位置,手刚摸到筷子,突然顿住——指节捏得泛白,怪了......我怎么觉着,像忘了啥要紧事儿?
陆言正擦着柜台,闻言手底下一稳。
他余光瞥见阿珍在棚子底下转了两圈,假装收拾糖罐,眼睛却往这边飘。老陈叔,您这是又跟王婶儿下棋输急眼了?他扯着嗓子搭话,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指尖悄悄按向心口——那是系统面板的触发点。
食运影响场启动,当前覆盖范围:全店。
系统提示音像根细针,轻轻扎进陆言耳膜。
他感觉后颈窜起股热流,鼻尖忽地涌进股浓得化不开的姜香——是系统附赠的醒神香?
店堂里的温度悄然升了两度,老陈的额头沁出细汗,攥着筷子的手开始发抖。
那女的......老陈突然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瞪得溜圆,筷子啪地砸在桌上,昨儿在后街,她端着个白瓷碗,说请我喝......喝桂花茶!他猛地站起来,军大衣刷地扫落了醋瓶,喝完我就迷糊了,再睁眼就在顺天楼门口!
他们说我夸顺天楼的面香......可我根本不记得!
阿珍的蓝布棚子哗啦响了一声。
陆言转头时,正看见她弯腰去捡滚到桌底的糖罐,可那只攥着糖罐的手在抖,指节泛着青白。
她抬头时脸上还挂着笑,可嘴角直抽:大爷您这是说谁呢?
我卖糖水的,可不敢......
就是你!老陈一步跨过去,军大衣下摆扫得桌布直晃,蓝布衫,手腕戴红绳!
昨儿你还说喝了这茶,保准您记着顺天楼的好!他伸手要抓阿珍的手腕,却被她猛地甩开,糖罐当啷砸在青石板上,褐色糖水溅了满地。
阿珍退到门口,后腰抵着门框。
陆言看见她喉结动了动,眼神往店后扫——福来居的后门通着胡同,平时锁着,可今儿他特意没闩。我......我去给大爷赔不是!她扯着嗓子笑,脚却慢慢往后挪,蓝布衫下摆沾了糖水,黏在腿上。
苏清欢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后门边。
她抱着那篮青蒜苗,发梢还沾着晨露,可眼神比平时亮了几分。
阿珍的脚刚碰到门槛,她便轻轻开口:这位姐姐......
后半句被穿堂风卷走了。
陆言盯着阿珍瞬间煞白的脸,听见自己心跳声像擂鼓——今儿这局,才刚开了个头。
阿珍的后脚跟刚蹭到门槛,苏清欢的声音就像根细藤,轻轻缠住她的脚踝。这位姐姐,您还没结账呢。她抱着竹篮往前半步,晨露沾湿的蓝布衫下摆扫过阿珍溅了糖水的裤脚,昨儿您往老陈叔茶碗里添桂花蜜时,指纹可留在杯壁上了。
竹篮里的青蒜苗被她晃得簌簌响,阿珍的瞳孔却猛地缩成针尖——她分明记得昨儿是戴了手套的!
可当苏清欢翻开油布包着的账本,露出夹在纸页间的粗陶茶碗时,碗沿那枚淡褐色的指印正泛着暗光。
那是她端碗时,手套指尖蹭破的小豁口漏出来的,当时只当是糖水渍,哪成想被人收了去。
我...我没点东西!阿珍的喉结上下滚动,右手悄悄往腰间摸——那里别着把削甘蔗的短刀。
可苏清欢像是没看见似的,指尖抚过茶碗沿:福来居的规矩,碰过碗就得认账。她说话时眼尾微挑,晨雾里浸了整夜的艾草香从袖管里漫出来,混着灶上刚烧滚的骨汤香,把阿珍的手钉在裤腰上。
放屁!老陈的军大衣哗啦甩在桌上,震得醋瓶里的红尖椒直晃,昨儿这女的端着茶碗堵我,说顺天楼新请了御厨,喝了这茶保准您记着香!
我喝了就跟撞了邪似的,稀里糊涂在顺天楼门口夸了半小时!他踉跄着扑到阿珍跟前,浑浊的眼睛里烧着火,我老伴儿说我中了迷魂药,合着真是你们下的套!
围观的人轰地围上来。
卖煤球的老张头挤在最前头,烟杆敲得青石板叮当响:我前儿也喝了她的桂花茶!
喝完直夸顺天楼的包子皮薄,可我自个儿压根不记得!卖菜的王婶儿攥着秤杆附和:我家那口子也是!
这两天胡同里说顺天楼好的,怕都是被灌了药!
阿珍的脸白得像刚剥的蒜瓣。
她望着四周举着擀面杖、攥着扫帚的街坊,后槽牙咬得咯咯响,突然朝着陆言嘶声尖叫:陆言!
你使阴招!
赵老板说了,你这小破馆儿开不过这个月——
呜哇——呜哇——
警笛声像把利刃,唰地劈开她的叫骂。
陆言隔着门框就看见胡警官的大檐帽闪了闪,协警小刘举着警棍在前面开道。
阿珍的腿肚子猛地一软,刚要往地上瘫,苏清欢已经抄起竹篮里的青蒜苗,轻轻戳在她膝盖弯——这招是跟老中医学的,专用来制住发癔症的病人。
胡警官!陆言迎上去,手指在围裙上擦了擦,这位阿珍姑娘,涉嫌给街坊下迷药,篡改记忆。他指了指老陈怀里的茶碗,证据在这儿,还有几位街坊能作证。
胡警官扫了眼茶碗,又看了看红着眼眶的老陈,眉头皱成个川字:前儿顺天楼的王经理还说他们生意好是凭本事,合着是这么个本事?他冲小刘使了个眼色,铐上。
我没下迷药!
我就是卖糖水的——阿珍的尖叫卡在喉咙里,冰凉的手铐咔嗒扣上手腕时,她突然瞥见人群后头晃过个扛摄像机的影子。
那影子举着镜头对准她,闪光灯咔嚓一亮,照得她眼前发黑。
陆言也注意到了。
他望着人群里那个穿格子衬衫的年轻人——是前天来拍胡同美食的林导。
对方冲他挤了挤眼睛,镜头悄悄转向被押上警车的阿珍。
陆言摸着下巴笑了,转身时正撞进苏清欢怀里的竹篮,青蒜苗的清香裹着她袖间的艾草味,直往他鼻子里钻。
清欢,你什么时候收的茶碗?他压低声音,眼尾挑得像只偷腥的猫。
苏清欢把竹篮往他怀里一塞,转身去捡地上的糖罐。
晨光透过雕花木窗落她发梢,把耳后那点薄红照得透亮:昨儿看她鬼鬼祟祟碰茶碗,就留了个心眼。
爷爷说,治病要抓药引,抓坏人...也得抓把柄。
警笛渐远时,林导扛着摄像机挤过来,镜头直往陆言脸上凑:陆老板,明儿早上八点,我带团队来拍您这出智破迷药局!
保证给您剪个胡同英雄的特辑!
陆言摸着后颈笑,目光扫过重新亮堂起来的福来居。
灯笼穗子在风里晃,把福来居三个字照得暖融融的——爷爷说的好厨子的灯照见人心,今儿算是照了个透亮。
他弯腰捡起阿珍掉落的红绳,绳结里还沾着褐色糖水。
转头时正看见苏清欢在擦老陈的桌子,阳光透过她的蓝布衫,把她的影子投在青砖地上,像朵开得正好的艾草花。
明儿?陆言把红绳往兜里一揣,冲林导挑了挑眉,成啊。
就是得麻烦您早点儿——我明儿要熬锅新卤子,得让全胡同的人,都闻见这福来居的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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