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信的破鞋刚沾地,后堂的木门便“吱呀”一声被撞开。
浓烈的苦杏仁味裹着血腥气扑面而来,他瞳孔骤缩——屋内七八个躺椅上,病患正浑身抽搐,指甲深深抠进木缝里,有的翻着白眼吐白沫,有的抱着头尖叫:“蛇!满屋子都是蛇!”最边上的老妇突然直挺挺坐起,脖颈以诡异的角度向后折去,喉间发出咯咯怪响,仿佛有无形之手在拉扯她的脊椎。
“药……药铺害人!”有家属扑过来要抓孙掌柜的衣领,被药铺伙计死死拦住。
那声嘶力竭的怒吼刺得耳膜生疼,空气中弥漫着焦躁与恐惧的味道。
孙掌柜的青布长衫已被扯得皱巴巴,额头挂着汗珠,却还在喊:“各位稍安勿躁!我这就去查药材——”他余光瞥见屋顶跃下的身影,话音突然卡住,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
苏信擦过他身侧,蹲在抽搐的病患旁。
指尖刚碰到对方手腕,那病人突然暴起,指甲几乎要挠瞎他的眼睛。
他反手扣住对方手腕,触感滚烫得惊人,皮肤下脉搏如擂鼓般跳动。
“幻觉、高热、苦杏仁味……”他低声念叨,余光扫过案几上的药碗——褐色药汁表面浮着层极淡的青雾,如同幽魂般的薄烟缓缓升腾,“安神汤?”
“苏……苏兄弟?”身后传来李捕头的吆喝,脚步杂乱,腰间铁尺撞得叮当响。
苏信抬头,见对方带着四个衙役冲进来,阳光透过窗棂映在他们锃亮的铜牌上,晃得人眼晕。
“您来得正好!”李捕头昨日还嫌他是个脏乞丐,此刻却堆着笑,“这济世堂出了人命案,我正愁没头绪——”他压低声音,“县太爷今早发了火,说再查不出名堂,要扒我官皮。”
“查药材。”苏信指了指药柜,声音冷硬,“但别抱太大希望。”
李捕头一愣,挥挥手让衙役翻找。
片刻后,为首的衙役挠头:“头儿,药材都正常,连虫蛀的都没几个。”
“人为投毒。”苏信起身,破袖蹭过案几上的药碗,残留的药汁黏腻地附在布料上,散发出一丝腥涩气息,“下毒的人知道药材没问题,所以选在煎药时动手。”他转向孙掌柜,对方正用丝帕擦手,指节却攥得发白,关节泛青,“孙老板,这安神汤的药方,是您亲自配的?”
“自然是……是我。”孙掌柜喉结滚动,声音干涩,“可小老儿行医三十年,从未出过这种事——”
“那为何所有中毒者,都喝了同一批药?”苏信突然扯开嗓子,惊得后堂瞬间安静。
他指着角落的药罐,“王屠户前天喝的,张婶子昨日喝的,刚才抽搐的老丈今早喝的——药罐里的残渣,颜色比寻常深三分。”他蹲下身,用破袖裹着手指抠了点药渣,凑到鼻尖,一股焦糊气直冲脑门,像是锅底烧穿的中药味混着腐朽草根的气息,“像是同一口锅反复熬煮,却添了不该添的东西。”
李捕头眼睛亮了:“您是说……药铺有地下作坊?”
“城西的药材行我熟。”苏信拍了拍腰间的打狗棒,金属环碰撞出清脆声响,“济世堂的药材向来从南坡村进,但南坡村的药农前天说,有批‘急单’被转去了别处——”他盯着孙掌柜发颤的嘴角,“转去了个见不得光的地方。”
子时三刻,苏信裹着件满是药渍的粗布短打,蹲在作坊外的土坡上。
林七娘给他的易容粉抹得不均匀,左脸还沾着草屑,但足够让他混进送药草的队伍。
作坊的木门挂着锈锁,门楣上却刻着半朵残菊——和赵铁嘴丹炉上的花纹如出一辙。
“都磨蹭什么!”门内传来呵斥,语气中透着阴狠,“再晚了,主子要抽鞭子!”
苏信跟着挑担的老农跨进门,立刻被浓重的药气呛得眯眼。
七八个伙计正围着一口三人高的药锅,用长木铲翻搅,锅中沸腾的药汁咕嘟作响,蒸腾的水汽模糊了视线。
他的目光扫过灶台,突然顿住——砖缝里卡着点灰白色粉末,在月光下泛着幽蓝。
他装作擦汗,蹲到灶台边,指尖轻轻碰了碰那粉末。
刹那间,记忆如潮水涌来:赵铁嘴的丹炉里,也飘着这种带着金属腥气的粉尘;小豆子描述的“红眼睛道士”,鞋底沾的正是同样颜色的灰。
“臭要饭的!”有人踹了他的挑担,声音粗哑,“发什么呆?把药草倒锅里!”
苏信弯腰捡药草,余光瞥见灶台下有道半人高的暗门。
门缝里渗出股冷风,带着股腐朽的泥土味——像是埋了多年的棺材板。
他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打狗棒,龙形伤疤突然发烫。
“倒啊!”呵斥声中,苏信将药草倒进大锅。
沸腾的药汁溅起,在他手背上烫出红泡,却不及他心跳得快。
暗门后传来隐约的陶罐碰撞声,他盯着那道缝隙,突然看清门侧刻着的小字:“大隋十九年,镇龙局。”
后半夜的风卷着沙粒打在脸上,苏信蹲在作坊外的老槐树上。
他望着暗门方向,喉结动了动——刚才趁伙计不注意,他往暗门缝里塞了截丐帮的信香。
此刻香灰正沿着门缝蜿蜒,在地上画出条细蛇般的轨迹,最终停在……
停在角落那口蒙着红布的陶罐前。
陶罐不大,却压得地面往下陷了半寸。
苏信眯起眼,看见红布边缘露出点暗红——像是凝固的血。
他摸了摸怀里的半块打狗棒,突然听见作坊里传来脚步声。
“今日的药汁颜色不对。”是孙掌柜的声音,语气低沉,“让兄弟们加把劲,主子要的千魂引,还差三十七个。”
苏信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望着那口陶罐,突然想起因果回溯时看见的画面:血色祭坛上,无数魂魄被吸进玉玺,而玉玺下方,正摆着七口同样的红布陶罐。
风突然大了。
老槐树上的叶子沙沙作响,掩盖了苏信跃下树枝的动静。
他望着作坊的暗门,破鞋在地上碾出个深痕——这一次,他要亲手掀开那红布,看看宇文拓的阴谋,究竟藏了多少见不得光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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