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本章开始听惨白的白炽灯在穹顶的钢铁骨架间交织成一张巨大的光网。
候车大厅失去了夜晚应有的昏暗,被笼罩在一片刺眼而冷漠的人工白昼之中。
路明非的脚步沉重。
那只从叔叔家带出的旧行李箱在他身后拖行着。
行李箱底部磨损的轮子发出持续不断的呻吟。
咯吱…咯吱…的摩擦声在空旷的候车厅里显得格外突兀而刺耳。
他停了下来。
抬手看了看手腕。
腕表冰冷地贴着他的皮肤。
这是去年生日时,婶婶塞给他的礼物,包装盒上还贴着超市打折的标签。
表盘的玻璃面上,密布着蛛网般的裂痕。
细碎的裂纹像是有生命般,狰狞地切割着表盘下方早已褪色的罗马数字。
指针指向了11点47分。
夜,已经很深了。
距离那班神秘的CC1000次列车的预计进站时间,还有整整六个小时。
漫长的等待才刚刚拉开序幕。
一个裹着宽大军绿色大衣的身影毫无征兆地靠近。
带着一股陈年烟草和廉价咖啡混合的气味。
乱蓬蓬、仿佛从未梳理过的金色毛发从兜帽下炸开。
大衣的主人咧开嘴,露出了两排白得在灯光下近乎反光的牙齿。
芬格尔·冯·弗林斯。
这个名字立刻浮现在路明非的脑海中。
这位在守夜人论坛八卦版块被尊称为“八年留级王”的传奇学长。
此刻正用打量博物馆里刚出土的恐龙化石般热切而惊奇的眼神,牢牢锁定着路明非。
“所以……”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夸张的戏剧化腔调。
“你就是传说中的‘S’级?”
路明非感到一阵窘迫,下意识地避开那灼人的视线。
他默默走向角落里那台闪烁着蓝色幽光的自动售货机。
口袋里叮当作响。
他低下头,仔细清点着仅剩的家当。
五枚冰冷沉重的25美分硬币。
它们安静地躺在他汗湿的掌心,反射着顶灯微弱的光。
这些硬币加起来,正好可以购买两个贴着“深夜特惠”标签的促销汉堡。
冰冷的现实就是如此精确无误。
路明非正要把硬币投入投币口。
一只沾着可疑油渍的大手却按在了机器侧面。
芬格尔不知何时凑了过来。
他变戏法似的摸出一把小小的、磨损严重的平口螺丝刀。
“看好了,未来的师弟。”
芬格尔的声音带着一种老油条特有的诲人不倦。
螺丝刀灵巧地探入可乐机的某个隐秘接缝。
只听“咔哒”一声轻响。
“这是你在卡塞尔学院生存的第一课……”
他挤眉弄眼,压低声音说道。
“……如何在预算彻底归零时,依靠智慧(或者说设备部的‘小技巧’)获得一份免费的碳酸饮料续杯。”
冰凉的金属罐装可乐滚了出来。
芬格尔得意地抛给路明非一罐。
他们选择了远离人群的一排褪色塑料椅坐下。
廉价的工业塑料在承重时发出轻微的呻吟。
路明非打开皱巴巴的汉堡包装纸。
一股浓郁的、混合着廉价芝士和腌黄瓜的油腻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黄色的油脂正从蓬松的面包中渗出。
它们洇染着白色的包装纸,勾勒出某种抽象而扭曲的图案,像一幅未被解读的怪异油画。
远处传来规律的水声和轮子滚动声。
是值夜班的清洁工推着盛满脏水的金属桶经过湿漉漉的地面。
浓烈的消毒水气味。
这股刺鼻的味道与空气中漂浮的、从候车厅角落的快餐店飘来的炸鸡香气奇异地混合、发酵。
路明非机械地咬了一口汉堡。
味同嚼蜡。
这一刻,他脑海中却突兀地闪过一个清晰的画面:
仕兰中学校门口那家名叫“转角”的奶茶店,暖黄色的灯光,甜腻的香精味道。
穿着蓝色校服的陈雯雯,站在店前笑着。
她总是点超大杯的珍珠奶茶。
并且固执地要求店员:“麻烦,双份糖,谢谢。”
午夜十二点的钟声似乎是什么无形的开关。
候车大厅里原本运转着的、低沉的嗡鸣声停止了。
供暖系统在寂静中悄然关闭。
骤降的温度如同无形的潮水,迅速渗透了单薄的衣物。
路明非忍不住缩了缩肩膀。
寒冷透过椅子的缝隙钻进骨头。
芬格尔在一旁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随即,他开始在自己那个巨大的、仿佛异次元入口般的旅行包里胡乱翻找。
几秒钟后。
两条叠得并不整齐、颜色灰扑扑的羊毛毯子被扯了出来。
其中一条毯子的一角已经严重开线。
粗糙的毛线末端像疲倦的触角般松散垂落。
芬格尔毫不在意地将那条破毯子塞给路明非。
自己则把另一条看起来稍新一点的裹在了身上。
“喏。”
芬格尔冲着开线处努了努嘴,神秘地眨了眨眼睛。
“别小看这个,装备部那帮疯子的试验品,内部非官方流通版。”
他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前做了个“嘘”的手势。
压低了本就沙哑的嗓音。
“据小道消息——混进去了一点点真正的龙鳞纤维碎片……大概也许可能……吧?”
路明非狐疑地接过毯子。
入手是一种奇特的厚重感,仿佛里面编织的不仅仅是羊毛。
他将信将疑地把开线的羊毛毯裹紧。
粗糙的毛料蹭着脖子,带来些微的刺痒感。
硬质塑料长椅坚硬的棱角依旧顽固地透过薄毯顶着他的肋骨和脊椎。
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带来不适的触感。
清冷的月光悄无声息地流淌进来。
它们穿过巨大的玻璃幕墙,投射在光洁的白色地砖之上。
地面被切割成大片大片的、棱角分明的几何光斑。
冰冷的银辉与惨白的人造灯光在寂静中无声对峙。
空旷的大厅陷入了更深的沉默。
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广播电子音模糊不清地回荡。
突然。
芬格尔清了清嗓子,打破了这片沉寂。
他裹紧了毛毯,以一种奇特的、仿佛吟诵圣咏般的腔调,开始高声背诵。
内容艰涩难懂,充满了古老而复杂的卷舌音。
“Caputprimum:DeLineaDraconumGenerisAntiquissimi……”(《龙族谱系学》第一章:关于远古龙族血统谱系……)
这些陌生的拉丁文单词像是具有了实体。
在死寂空旷的候车大厅穹顶下相互碰撞、回响、久久不散。
路明非茫然地听着。
那些音节仿佛古老的咒语,与他此刻的处境格格不入。
他抬起头。
目光无意识地扫过高高的天花板。
那些排列整齐的红色消防喷头,在惨白灯光下闪烁着金属冷光。
静静悬垂在头顶。
路明非的目光有些失焦。
凝视久了,那些静止的喷头在视野边缘仿佛微微晃动起来。
像无数悬垂的、凝固了时间的冰冷钟摆。
在死寂中等待着敲响。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只是几分钟,也许长达一个小时。
第一声模糊的震动传入了路明非的耳中。
沉闷、悠远,像从地底深处传来。
他下意识地以为是自己长时间紧张后产生的幻听。
那声音微弱得像大脑皮层的电流噪音。
然而紧接着。
一股无法形容的、宛如实质的声波猛地冲撞而来。
它带着青铜器被沉重敲击后特有的震颤和恢弘回响。
震得他颅腔共鸣,耳膜剧烈地鼓胀发痛!
路明非像是被烙铁烫到一般。
全身肌肉瞬间绷紧,从半梦半醒的状态中猛地弹坐而起!
“咚”的一声闷响。
动作太猛,他的后脑勺结结实实地撞在身后硬塑料椅的靠背上。
一阵钝痛伴随着强烈的眩晕感袭来。
视线恢复焦距。
他看到身旁的芬格尔正盘腿坐在椅子上。
那本厚厚的、封面印着复杂炼金阵图的《炼金化学基础》被他当成临时小桌垫在膝盖上。
上面稳稳当当放着一桶刚刚揭开盖子的杯装泡面。
面条上方升腾起大股热腾腾的白气。
芬格尔正低头吹气。
刚才那声突如其来的巨响显然也惊到了他。
热汤泼洒而出。
几点滚烫的油汤正好溅在他下巴上那片因没刮干净而显得格外粗粝的、参差不齐的胡茬上。
芬格尔被烫得呲牙咧嘴,倒吸一口凉气。
“见鬼!哪个教堂半夜三更敲钟搞午夜弥撒?”路明非用力揉着发痛的后脑勺,一边环顾空旷的候车厅,一边没好气地嘟囔道。
“而且声音这么大……隔音太差了吧?”
他的记忆不会错。
芝加哥火车站方圆数公里,根本没有任何教堂建筑的尖顶轮廓。
芬格尔正低头擦拭下巴上的油渍。
闻言,他的动作猛地停顿了一下。
他的眉头罕见地拧紧。
眼中那份惯常的嬉笑玩世不恭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的警觉。
他没有立刻回答路明非的疑问。
头颅像上了发条的机械般,缓缓转向通往车站大门的巨大玻璃幕墙方向。
几乎就在同时!
第二声钟响撕裂了沉重的夜幕!
这一次。
声音更加清晰,更加嘹亮,带着摧毁一切的威势,绝非任何人间教堂的钟声能够比拟!
声波仿佛化为有形的巨锤,重重砸在玻璃幕墙上,整片玻璃都在剧烈嗡鸣!
路明非和芬格尔的动作在这一刻完全同步。
他们的脖子如同僵硬般,猛地转向同一个方向——
那巨大玻璃墙之外!
墙外。
本该是灯火通明、车辆稀疏的宽阔停车场。
此刻。
那里却弥漫着一种难以描述的景象!
一种非自然形成的、带着金属冷光的青铜色雾霭。
如同活物般从四面八方汇聚涌来,迅速覆盖了整片区域。
浓稠得几乎化不开,将停车场的一切标志、车辆、路灯都吞噬其中!
雾霭深处。
隐隐透出某种庞大、模糊、令人心悸的轮廓暗影。
卡塞尔学院,钟楼之巅。
校长昂热办公室。
厚重的天鹅绒窗帘只拉开了一条缝隙。
窗外是沉睡的校园。
身着黑色笔挺西装的昂热校长,正优雅地站在落地窗前。
手中托着一只切割完美的水晶杯。
杯中琥珀色的单一麦芽威士忌在微弱的夜灯光芒下轻轻荡漾。
突然。
他插在胸前口袋里的那枚精美绝伦的怀表。
没有任何征兆地,极其突兀地停止了走动。
那标志性的、细微而精准的嘀嗒声消失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
水晶杯中原本平静的威士忌酒液,毫无缘由地泛起了细密的涟漪。
一圈又一圈,急促地扩散开来。
酒杯内壁上倒映着昂热校长的影子。
那光滑的弧面上,映照出他线条冷硬的下颌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骤然绷紧!
如同拉满的弓弦。
他没有回头。
低沉而极具穿透力的声音打破了房间的宁静。
“听见了吗?”
房间的另一端。
壁炉旁柔软宽大的丝绒沙发里,陷着一个极其不修边幅的身影。
那是副校长。
学院里传奇的老牛仔。
他正背对着昂热,鬼鬼祟祟地探身在一个造型复古的酒柜前。
手中居然还端着昂热珍藏的1921年麦卡伦原酒瓶。
显然在试图破解更深处的好酒。
被问话时,副校长明显僵了一下。
他猛地缩回手,飞快地擦了一下沾满珍贵酒液、胡子拉碴的下巴。
“听见?听见什么?”他含糊地嘟囔着,眼神闪烁,试图掩饰自己的行径,故意将话题扯开。
“比起这个,尊敬的校长大人,我更担心你那个该死的九层密码加三重魔力封印的酒柜……里面是不是藏着屠龙的圣剑?还是说藏着弗丽嘉女神的晚礼服?”
他的无厘头抱怨尚未完全落下尾音。
异变再次骤生!
敞开的窗户外面。
下方参天橡树林静谧的树冠,毫无征兆地、猛烈地摇晃起来!
深秋的夜晚。
没有一丝风!
那些繁茂的枝叶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用力搅动。
哗啦啦剧烈翻腾作响。
壁炉中燃烧的木柴发出噼啪轻响。
暖黄的火光将房间映照得明暗交错。
窗外橡树剧烈抖动的树影。
在昏暗的室内光线下。
被投射到昂热校长脚下那张价值连城的波斯羊皮地毯上。
奇诡的是。
那些凌乱舞动的树枝投影,并非毫无意义地晃动!
它们竟然在地毯上清晰地、诡异地拼凑出了一行扭曲而古老的龙文字符!
无声的警示。
学生会总部,“诺顿馆”顶层的环形会议室。
内部灯火辉煌。
凯撒·加图索,如同年轻的君王,正端坐在长桌尽头。
听取着下属对于下个季度预算的详细报告。
他左手无名指上,佩戴着那枚象征加图索家继承人身份、也象征着学生会长至高权力的“狄克推多”指环。
指环内部镶嵌的、据说是龙血晶石的核心处。
毫无预兆地,猛然爆发出一阵灼热!
那热度是如此剧烈。
如同烧红的烙铁直接按在了凯撒的指骨之上!
凯撒那标志性的铂金色发梢微微一动。
一直微垂的眼睑猛地抬起!
冰蓝色的深邃眼眸不再是看向会议桌旁的任何人。
而是锐利地、直接穿透了厚重的墙壁,望向不可知的虚空深处。
眼神中充满了警觉和一丝难以察觉的惊疑。.。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