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愈发浓重,像一层化不开的愁绪,笼罩着城北的荒坡。
阿蛮矮小的身子蹲在土坑旁,小心翼翼地将那些被林风撕碎的画像残片一一拾起,每一片都沾着露水和泥土。
他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脆,却压得极低,充满了不安:“大哥,你真不怕赵景派人追杀?他昨夜就调了黑甲营入城,周捕头说,今早天还没亮,就有三队人马出城搜山了。”
林风盘坐在一块饱经风霜的巨石上,身形挺拔如松。
他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指尖夹着的那根竹筷。
这根筷子,曾被他当作银针插在县衙的石缝中,又被他亲手埋于母亲坟前的破庙门前,此刻,它承载了太多的过往与决绝。
“咔。”
一声清脆的折断声,在寂静的荒坡上显得格外刺耳,如同骨裂。
林风凝视着竹筷锋利的断口,那双曾只懂望闻问切的眼眸,此刻幽深得宛若寒潭。
“他们想要的,是看到我低头求饶,是逼着我跪地乞命。”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铁,砸在阿蛮的心上,“可我林风,生来脊梁骨就比腿骨硬。腿可断,脊梁……不能弯。”
阿蛮怔住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林风将那半截断竹,毫不犹豫地刺入自己心口的衣襟。
锋利的竹尖瞬间划破了肌肤,一缕血痕迅速渗透出来,染红了粗布衣衫。
林风却眉头都未皱一下,仿佛那痛楚是淬炼他意志的火焰。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如鬼魅般从雾气中浮现,正是换上了一身樵夫打扮的周捕头。
他气息微喘,显然是一路疾行而来,脸上写满了凝重与急切。
“林风,情况比我们想的更糟。”周捕头压低声音,语速极快,“苏月漓昨夜彻底疯了,砸了满屋的嫁妆,连那件金丝凤羽嫁衣都撕成了碎片。她咬破嘴唇也不肯说一句话,太医连扎了十几针才让她勉强镇定下来。赵景已经彻底封锁了别院,对外只宣称‘侧妃受惊,身子抱恙,婚期延后’。”
顿了顿,他看向林风,眼神复杂到了极点:“但这只是边城的乱。真正的大乱,在京中!柳三姑那个毒妇,用最快的渠道将密信发往了‘玄阴宗’,信里说你身怀失传的《玄天医经》,甚至能凭空‘气感读心’!”
“气感读心?”林风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诮,“她怕的不是我能读懂她的心,而是她自己连听一听自己心声的勇气都没有。”
他缓缓从石上站起,衣襟上的血痕在晨风中显得格外刺眼。
他遥望着远处被晨雾笼罩的边城轮廓,那里有他的仇人,有他破碎的过去。
“我要让她知道,我林风,不再是那个可以任她摆布,替她顶下弥天大罪的傻子。”他的目光如刀,仿佛能刺穿层层雾霭,“我,是能亲手将她的贵妃梦,一片片碾碎的……催命符!”
话音未落,一旁的阿蛮突然脸色煞白,猛地拽住了他的衣角,声音都在发颤:“大哥,影窟……影窟回信了!”
林风心中一沉。
“不是……不是千两赏金那么简单。”阿蛮从怀中掏出一张用蜡丸封存的纸条,颤抖着展开,“他们说……‘七号任务未结,其债未清。凡取林风首级者,可承其位,替补入影窟三十六执事之列’!”
执事之位!
林风的瞳孔骤然收缩。
影窟是天下最神秘的杀手组织,其内部等级森严。
三十六执事,每一个都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顶尖刺客,传闻非手刃百人,积功至伟者不可得。
他早就知道影窟行事诡秘,以杀证道,却万万没想到,自己竟成了他们内部晋升的一块活生生的“祭品”!
这比任何悬赏都更致命!
千两黄金只会引来逐利的豺狼,而执事之位,引来的将是无数渴望一步登天的毒蛇与猛虎!
“好,好一个‘承其位’。”林风怒极反笑,笑声中带着一股彻骨的寒意,“既然他们想拿我的命当垫脚石,那我就送他们一场争夺垫脚石的……夺位血宴!”
他猛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里面是母亲临终前服用过的“伪命丹”剩下的药渣,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特殊气息。
他又从袖中摸出一块染血的布条,那是从冷七尸身上割下的,上面还残留着影窟杀手独有的血腥味。
他将药渣与血渍混在一起,用内力催动,搓成一枚指甲盖大小的黑色药丸。
这药丸看似平平无奇,却同时拥有“伪命丹”的引子和影窟七号杀手的气息。
当夜,城东黑市最深处的暗巷。
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袍中的蒙面人,将那枚黑丸交给了影窟的接头人。
“七号之债,我来承。”蒙面人声音沙哑,仿佛两块砂石在摩擦。
接头人将黑丸放在鼻下轻轻一嗅,又用银针刺探,确认了其中独有的气息后,冷漠地点了点头:“规矩你懂。三日之内,取林风首级来换执事令。否则,死。”
“好。”
蒙面人领令,身形一闪,便消失在巷道的黑暗中。
他走后不久,巷尾的阴影中,阿蛮瘦小的身影悄然滑出,以最快的速度返回了荒坡,将消息带给了林风。
听完阿蛮的汇报,林风紧闭双目,盘膝坐下,开始调息。
他深吸一口气,体内的《九转霸体诀》第一转“皮如铁”的心法缓缓运转。
一股微弱却坚韧的暖流,开始在他四肢百骸间流淌,修复着肺腑间那道几乎致命的裂伤。
他并非毫发无伤。
喜堂之上,赵景含怒拍出的那一掌,蕴含着黑甲营的军中煞气,早已震伤了他的心脉。
他能强撑着杀出重围,全凭一股不屈的意志和医道知识吊着一口气。
他很清楚,若是再硬接赵景两掌,自己必死无疑。
但他,已无退路。身后是母亲的孤坟,身前是无尽的杀局。
当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降临,林风缓缓睁开了眼睛,伤势已在霸体诀的修复下稳住了七八分。
他站起身,走到荒坡的最高处,从怀中取出了最后一根完整的竹筷。
他高举竹筷,如同高举一面战旗,遥遥对着破庙的方向,一字一句,声如泣血,又如金石交鸣:
“娘,孩儿不孝,不能再为您守灵膝前。但从今日起,我林风以断针为誓——”
“凡欺我林家者,医者不救!”
“凡辱我林家者,霸体不留!”
“凡欠我林家者,血债……血偿!”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猛然将手中的竹筷狠狠插入脚下的土地!
“噗嗤”一声,坚硬的竹筷没入寸许,竟如战旗般在风中挺立不倒。
刹那间,狂风卷起,吹动着他破损的衣衫,吹动着那土坑中被撕碎的画像残影,猎猎作响。
也就在这时,远处的地平线上,一列黑色的洪流正踏着沉重的鼓点滚滚而来。
尘土飞扬,马蹄如雷,铁甲在熹微的晨光中反射出森然的寒光。
一面大旗迎风招展,上面“黑甲营”三个大字,在风中若隐若现,充满了肃杀之气。
林风缓缓转身,迎着那扑面而来的杀气,竟是迈开脚步,不退反进。
他迎风而行,走向那支足以踏平山岗的铁骑,口中低语,仿佛在问一个早已知道答案的问题。
“来吧,让我看看,是你们的刀快,还是我的针……更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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