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洲十地的永夜并未立刻退去,倒像被谁抽走了最后一丝较劲的力气。
星辰一颗接一颗打着哈欠隐入云层,连月亮都歪斜着滑向地平线,边缘的光晕软塌塌耷拉着,活像谁家孩子揉皱了的银纸。
栾阳的身体就在这半梦半醒的天光里,自地心缓缓升起。
他仍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青布睡袍,拖鞋歪歪扭扭挂在脚腕上,发梢沾着鸿蒙空间里的晨露。
脚边的启明童急得转了两圈,小太阳般的光团裹住他的脚踝,生怕他再这么晃悠着把鞋掉了——这可是贾蓉用灵草编的新鞋,阿阳哥哥昨天还念叨软和得像踩在云里呢。
第三千三百一十六局·《天条打盹》——观棋童的玉册哗啦翻到空白页,墨迹却像活了般自行游走,今日失效:禁止私传功法、宗门不得逼婚、炼丹须持证上岗。他指尖抵着唇,眼尾的弧度比往常更弯些,玉册在掌心微微发烫,原来最硬的天规,也扛不住一场好觉。
青云宗最高处的望星台,贾蓉攥着同心符残片的手在发抖。
那符纸是栾阳刚穿越来时偷偷塞给她的,说是老家特产,能保平安,当时她只当他又在耍宝,此刻残片上的纹路却随着栾阳的升空泛起金光。
她能清晰感知到丈夫的神识——像浸在温泉里的月光,明明安稳,却越来越淡,仿佛要融化在这方天地的每一缕风里。
你又要一个人扛了吗?她对着虚空呢喃,指尖掐出月牙般的红印。
风掀起她的衣袖,露出腕间草编手链,草叶上的露珠正随着栾阳的上升轻轻摇晃,像是在应和什么。
突然,她咬着唇咬破了皮,抬手一划——腕间顿时绽开血花。
精血未落地,已被空中飘着的懒意之雨托住,那些银芒裹着血色凝成微弱的光环,晃晃悠悠朝栾阳飘去。
这是共憩境的初显,观棋童说过,唯有至亲之愿,方能触碰眠主的神识边界。
家得刻在天地里,才搬不走。贾蓉任由鲜血顺着手腕往下淌,染透了半幅衣袖,眼睛却亮得惊人,阿阳,你睡你的,我给你守着门。
虚空中突然炸响一道惊雷般的嘶吼:改几条律令就能终结争斗?
天真!
天缺子的残念裹着断裂的清醒法则冲了出来,他的身形半透明,眼白里爬满黑丝,指尖凝聚着亿万细针般的醒刺,每一根都泛着冷森森的蓝光。没有痛苦的记忆,和平不过是泡沫!他尖叫着,所有醒刺骤然加速,直扑栾阳眉心——那是修士神识最脆弱的所在,若被钉住,便要承受永恒清醒的灼烧。
启明童的光团嗡地膨胀,挡在栾阳身前。
可这团由梦境而生的灵体最怕不眠之毒,接触到醒刺的刹那,原本熔金般的光芒瞬间暗了三分,边缘甚至泛起细密的裂痕。
小太阳委屈地缩了缩,却咬着牙把光团又往栾阳那边推了推。
吵...
就在醒刺即将穿透光团的瞬间,栾阳在梦中翻了个身。
他皱着眉嘟囔,嘴角还沾着点口水印——许是梦见贾蓉新烤的蜂蜜桂花糕了,再扎......我就梦见你妈喊你回家吃饭。
这语无伦次的梦话像根细针,轻轻挑动了虚空中盘坐的懒仙虚影。
那道披着破毯子的身影缓缓抬起保温杯,杯盖咔嗒掀开的刹那,一缕温润的香气飘了出来——是鸿蒙摸鱼空间里十年陈的午觉茶,混着晒过太阳的棉被味、刚出锅的糖蒸酥酪香,还有贾蓉每次看他偷懒时,明明生气却藏不住的轻笑。
醒刺触到这香气的瞬间突然顿住。
最前排的细针开始软化,像被热水泡过的冰棱,先是弯成月牙,接着啪嗒坠地化作灰烬。
第二排的醒刺抖了抖,竟开始往回缩,仿佛急着要逃离这让它们犯困的气息。
观棋童的玉册哐当掉在地上。
他瞪圆了眼睛,手指颤抖着指向虚空:他用......回忆里的安宁反杀了执念!
最后一根醒刺熄灭的刹那,整片天空轰然一震。
那道横贯九霄的裂痕没有修复,反而被一层看不见的眼皮轻轻合上——像极了栾阳每次午睡时,随手拉上的棉帘。
轮回尽头的石碑泛起金光,原本任期无限,请假永不批准的字迹下,不知何时多出一行小字:附则:凡妄图制造焦虑者,自动触发强制补觉令。
万里之外某座王朝的金銮殿里,正在通宵议事的帝王突然打了个大哈欠。
他手里的奏折不偏不倚扣在丞相头顶,两人对视一眼,竟同时栽倒在龙椅上。
紧接着,满朝文武像被按下了暂停键,鼾声此起彼伏,连烛台上的火苗都歪着脑袋,险些烧到帘幕。
九洲的天色开始渐亮。
东边的云层里漏出第一缕晨光,照在栾阳的睡袍上,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启明童的光团重新亮了起来,正忙着把他歪掉的拖鞋摆正。
懒仙虚影的破毯子被风吹得掀起一角,露出底下垫着的——竟是贾蓉去年给他织的绒布坐垫,针脚歪歪扭扭,却裹着暖融融的灵气。
贾蓉望着空中的丈夫,抬手擦了擦脸上的血渍和泪痕。
她腕间的草编手链突然泛起微光,草叶上的露珠啪嗒坠地,在青石板上溅开小小的水痕。
那水痕里倒映着栾阳的睡颜,和十年前刚嫁给他时,那个缩在柴房里偷懒的赘婿,竟重叠得分毫不差。
阿阳,她轻声说,声音被风卷着飘向虚空,该醒的时候,我会喊你。
可此刻的栾阳仍闭着眼。
他的神识已与天地相融,却又像被什么温柔地托着,沉在最安稳的梦境里。
云衍大陆的某个角落,被懒意之雨浸润过的野花正在绽放;另一处山涧,闭关百年的老修士伸了个懒腰,哼着走调的小曲儿往山下走——他说要去寻壶酒,再睡个日头。
而极北之地的黑雾,不知何时又缩成了一团。
里面有个声音轻轻笑了,像是在应和谁的梦话:急什么?
阿阳哥哥的觉,才睡了个头呢。
晨光漫过九洲的时候,栾阳的睫毛动了动。
他在梦里咂了咂嘴,翻了个身,睡袍下摆扫过虚空里那道若有若无的光环——那是贾蓉用精血刻下的家,正随着他的呼吸,一点一点,往更深处的天地里,扎下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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