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的铜钟在阴云中撞响,余音裹着腐臭的血气漫开。
九根血柱终于冲破云层,像九柄染血的长矛倒插天际,将血河裂隙中央的星眠舟死死困在阵心。
冥河子的黑袍被血柱引动的阴风掀起,露出腰间悬着的百枚魂幡——每一枚都裹着他亲手炼化的元婴修士残魂。
万魂噬心!他血骨篙重重顿地,地面裂开蛛网般的血纹。
亿万道泛着青黑的怨念从血河深处钻出来,凝成细如牛毛的尖锥,嘶鸣着扎向栾阳眉心。
那是他用三百年时间收集的战魂,每一道都曾是战场死不瞑目的凶煞,此刻被咒力牵引,成了最锋利的弑神刃。
竹床上的人却翻了个身,薄毯滑到腰际,口水在草席上洇出个小水洼。
他睫毛动了动,似乎被尖锥刺破梦境的刺痛搅了清梦,含糊地咂了咂嘴:吵...换首摇篮曲
这声嘟囔像颗投入油锅的水珠。
所有尖锥在离他三寸处突然顿住,原本暴戾的怨鸣里竟混进几丝犹疑——就像被母亲拍着背哄睡的孩童,举着玩具剑的手怎么也落不下去。
星眠舟的银鳞突然泛起粼粼波光。
那尾本是虚影的梦舟灵唰地跃出船舷,银鳍在月光下划出三道银弧,绕着栾阳的竹篙游了三圈。
它小小的鱼嘴一张一合,吐出一串古老的韵律,像是风过松涛,又似雨打青荷:眠者为舟,息者为桨,不争之地,即是归乡。
血柱突然摇晃起来。
原本严密的困阵出现蛛网般的裂纹,冥河子瞳孔骤缩——他亲手布下的断梦大阵,竟被这不知从何而来的歌谣打乱了节奏!
老爷!
老爷!小战奴抱着万魂眠碑蹦上竹床,额头的汗珠砸在碑面,渡魂共鸣触发了!
您快看看这些数字——他指尖颤抖着划过碑文,每呼吸一次渡三十个,现在每息...每息九十!
不,一百二了!
栾阳迷迷糊糊抬手,把凑到眼前的小战奴扒拉到旁边。
他翻了个身,枕头骨碌滚到半空。
谁都没注意到,那用普通棉絮填的枕头在触及月光的刹那,表面浮起细碎的云纹——正是鸿蒙摸鱼空间里孕育了三个月的无桨竹篙。
梦舟灵突然拔高,银鳍拍在竹篙上。
安魂曲的韵律陡然变作千重浪,不是单一的鱼鸣,而是万千道沙哑却温柔的嗓音——是被渡的亡魂在唱。
那个扎羊角辫的河童、总攥着破碗的老乞婆、抱着断剑的少年兵...他们的声音从星眠舟里飘出来,汇集成一片温柔的海。
所有怨灵的眼睛慢慢闭上了。
那个总在血河里撕扯自己肠子的将军放下了手,那个被剥了皮的少女把破碎的衣袍拢了拢,连最凶的噬骨鬼都收了满嘴尖牙。
他们牵起手,像极了栾阳前世见过的晚饭后在公园散步的老人们,排着队往星眠舟上走。
八百万!
八百万零三百!小战奴的声音带着哭腔,笔在碑上戳出个洞,老爷您看!
碑上的历史最高被划掉了,现在写着...写着今日新纪!
冥河子的血骨篙当啷落地。
他踉跄两步,望着自己最得意的战魂军团像被抽了魂的提线木偶,机械却坚定地往敌船上走。
那个跟着他打穿十七座王朝的老将突然转身,铠甲上的血锈簌簌掉落:大人,我们已经打了千年...现在,想歇歇了。
话音未落,老将化作一道光,钻进星眠舟船尾的琉璃灯。
灯芯晃了晃,竟比之前亮了三分。
栾阳终于醒了。
他揉着眼睛坐起来,草席在身后发出细碎的响声。
血河不知何时干涸了大半,露出底下青黑色的河泥,上面零星散着没来得及被渡的魂片,像被风吹乱的纸片。
他掌心躺着一盏豆大的魂灯,火焰是淡金色的,映得他眼尾的睡意都散了些。
老爷!
星眠舟能动了!小战奴拽着他的衣袖蹦,刚才船尾的罗盘转了,现在想去哪渡魂,只要您说一声——
嘘。栾阳突然按住小战奴的嘴。
他望着血河尽头翻涌的阴云,那里有若有若无的腥气飘来,像极了前世公司楼下烧烤摊的焦糊味,却更刺鼻。
魂灯在他掌心忽明忽暗,最后凝成一行小字:幽冥渊·万魂幡。
麻烦才刚开始。他轻声说,把魂灯收进怀里。
梦舟灵绕着他指尖游了两圈,银鳍轻轻碰了碰他手背,像是在应和。
破晓时分的血河渡口安静得诡异。
星眠舟泊在岸边,银鳞被朝阳镀上金边,船舷眠主在此,万魂归安八个字泛着暖光。
老驴啃着河边的野草,突然打了个响鼻,朝着河底望去——那里有团半透明的影子正在消散,是之前总缩在河底的魂奴老者。
他最后对着星眠舟叩了三个头,嘴型分明在说:辛苦你了。
万里外的妖族北境,巡逻狼将的狼耳突然竖起。
他按住腰间的骨刀,仰头望向阴云:将军!
怨气浓度...降了九成!旁边骑虎的妖将猛地勒住虎缰,虎尾甩得尘土飞扬:你说什么?
真的!狼将掏出块刻着咒文的骨板,上面的红光几乎要灭了,之前这里的怨气能淹死人,现在...现在像春天的溪水!
而在青云宗的小院里,栾阳正躺在藤椅上补觉。
他盖着薄毯,草帽歪在脸上,脚边的石桌上摆着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糕。
老驴趴在他脚边打盹,小战奴蹲在旁边数蚂蚁。
叮——
一声清响从栾阳怀中传来。
他迷迷糊糊摸出块青纹玉牌,上面的妖纹正在发烫,隐约能看出急字的轮廓。
又要加班了啊...他嘟囔着把玉牌塞回怀里,翻了个身,薄毯滑下肩头。
阳光透过葡萄架洒在他脸上,把那句抱怨都染得懒洋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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