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裹着秋凉掠过山坳,重耳指尖捏着的陶碗已经空了三天。
最后一把杂粮在前日黄昏煮成了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粥,此刻粮袋斜斜挂在树杈上,被风吹得晃荡,发出“簌簌”的空响,像极了众人肚子里此起彼伏的“咕噜”声。
魏犨靠在树干上,粗粝的手掌反复摩挲着空粮袋的边缘,指节捏得发白,喉结滚动着咽了口唾沫。
他是武将,饭量大,这三天只靠野果野菜填肚子,早饿得眼冒金星,连握剑的力气都弱了几分。
赵衰蹲在篝火旁,小心翼翼地把最后几片受潮的竹简收进书箱,指尖不经意蹭到箱底,触到的只有空荡荡的凉意。
他抬头看向重耳,见这位公子正望着远处的山林出神,锦袍下摆沾着的泥块已经干硬,脸色比前几日更显苍白,却依旧没说一句抱怨的话,只是偶尔会抬手按一下发胀的胃。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狐偃拄着拐杖走到重耳身边,声音压得很低,带着难掩的焦虑。
“再找不到粮食,别说赶路,怕是连守夜的力气都没了。”
“后面的追兵虽没再紧逼,可一旦他们发现我们断了粮,回头来堵……”
话没说完,他就顿住了。
队伍里的随从们已经开始窃窃私语,眼神里满是惶惑。
有人望着山林,眼神里带着渴望又不敢上前,这荒山里虽有野兽,可他们手里的兵器要么钝了,要么缺了刃,真遇上野猪、熊罴,怕是连自保都难。
无咎站在人群外围,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他这三天跟着队伍赶路,虽有十倍体质强化撑着,饿肚子的滋味却半点没少。
系统只说长生不死,没说能不吃饭。
此刻胃里空空的,像有只手在里面拧,他摸了摸腰间,之前藏的野果早就吃完了,再不想办法,这队人怕是真要困死在这山里。
他深吸一口气,往前迈了两步,走到重耳和狐偃面前,拱手道:“公子,先生,在下有一言。”
众人的目光瞬间都聚到了他身上。
魏犨抬了抬眼皮,语气里带着点不耐:“你有什么办法?难不成你还能凭空变出粮食来?”
无咎没在意他的态度,只看着重耳,语气诚恳:“在下幼时跟着猎户学过些本事,这山林里应当有野物。”
“不如让我去试试,或许能猎些东西回来,解大家的燃眉之急。”
这话一出,队伍里顿时安静了几分。狐偃眉峰一挑,眼神里又多了几分审视:“你独自一人去?这山林凶险,若是遇上猛兽……”
“先生放心。”
无咎打断他,语气笃定,“我熟山林习性,又有些力气,自保应当无碍。”
“再说,眼下也没别的办法了,总不能坐着等饿。”
重耳盯着无咎看了片刻,见他眼神坦荡,没有半分犹豫,又想起前两日他劈柴扛水时的利落,终是点了点头:“也好。”
“你多当心,若遇凶险,不必强求,早些回来便是。”
“谢公子!”无咎拱手应下,转身就往山林里走,脚步轻快,没带任何兵器。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树林里,颠颉忍不住撇了撇嘴,对身边的魏犨低声嘀咕:“我看他就是受不了这苦,想趁机跑了。”
“这荒山野岭的,哪那么好猎到野物?说不定早就找地方躲起来了。”
魏犨没说话,只是皱着眉望着山林入口,心里也没底。
这无咎虽有力气,可毕竟是个“游学”的学子,真会打猎?
别到时候野物没猎到,反倒成了野兽的口粮。
狐偃也站在山坳口,望着无咎消失的方向,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胡须。
他总觉得这无咎身上藏着太多秘密,可眼下粮食断绝,也只能寄希望于他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太阳渐渐爬到了头顶,又慢慢往西沉。
队伍里的人从最初的期盼,渐渐变成了焦虑。
有人时不时往山林里望,嘴里念叨着“怎么还不回来”,有人则跟着颠颉一起,小声议论无咎是不是真的跑了。
“我就说吧,他肯定跑了!”
颠颉见日头都偏西了,忍不住提高了声音,“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哪会真心跟着我们受苦?说不定早就拿着我们的干粮。”
“哦不对,我们都没干粮了——早就自己找吃的去了!”
他这话刚说完,就听见山林里传来一阵脚步声。
众人立刻抬头望去,只见无咎的身影从树林里钻了出来,肩上扛着一只足有七八十斤重的野猪,手里还提着两只山鸡,野猪的獠牙上沾着血,显然刚被猎杀不久。
所有人都愣住了。
魏犨猛地从地上站起来,眼睛瞪得溜圆,快步走过去,伸手拍了拍野猪的尸体,入手沉甸甸的,还带着体温。
他转头看向无咎,见他脸上只沾了点泥,气息平稳,仿佛扛着的不是七八十斤的野猪,而是一捆柴禾,心里的怀疑瞬间少了大半。
“这……这是你猎到的?”有个年轻随从忍不住开口,声音都有些发颤。
无咎笑着点头,把野猪和山鸡放到地上:“运气好,刚进林子没多远就遇上了这头野猪,费了点劲才制服。
还有两只山鸡,一起带回来了。”他刻意略过了打猎的过程,只轻描淡写地带过——他不想暴露太多超出常人的能力。
重耳也走了过来,看着地上的猎物,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好!好!有了这些肉,大家总算能饱餐一顿了!”
众人瞬间欢呼起来,之前的惶惑和怀疑一扫而空,围着猎物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怎么吃。
颠颉站在人群外,脸上有些发烫,刚才的话还在耳边,此刻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只能挠了挠头,走到野猪旁边,帮忙清理起来。
无咎看着众人兴奋的样子,心里也松了口气。
他刚要动手帮忙,却瞥见颠颉直接用沾了泥的手去拔野猪的毛,旁边的老随从则拿着一块没洗过的石头,准备刮野猪的皮。
他心里一紧,这春秋时期的卫生习惯实在让人受不了。
生肉上的血污、泥土不清理干净,烤肉的时候很容易滋生细菌,到时候吃坏了肚子,在这荒山里可没地方找大夫。
他连忙上前一步,拦住颠颉:“兄台且慢,这肉得先处理干净才能烤。”
颠颉愣了一下,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处理干净?不就是拔了毛、刮了皮就行了?还怎么处理?”
“得先用水把肉洗干净,血污和泥土都冲掉,不然烤出来有腥味,还容易闹肚子。”
无咎解释道,“而且烤肉的时候,得把肉切成小块,用干净的树枝串起来,火不能太大,不然外面烤焦了,里面还没熟。”
他这话一出,众人都愣住了。狐偃皱了皱眉:“烤肉哪要这么麻烦?以前我们都是直接架在火上烤,也没见谁闹肚子。”
“先生有所不知。”
无咎耐心解释,“这山林里的水和泥土里,藏着些看不见的‘脏东西’,吃到肚子里就会生病。”
“我家乡的猎户都说,肉要洗干净了再烤,才能吃得放心。”
他没敢说“细菌”,只说“脏东西”,这样既解释了原因,又不会显得太过突兀。
重耳看了看无咎,又看了看地上的猎物,点了点头:“既然无咎有经验,那就按你说的做吧。”
“小心些总是好的,别真吃坏了肚子。”
有了重耳的支持,无咎立刻动手。
他先让随从去泉眼打水,然后亲自用干净的布巾擦拭野猪的尸体,把血污和泥土都清理干净,再用青铜刀把肉切成大小均匀的小块,串在削干净的树枝上。
准备好之后,他在篝火旁架起两根木棍,把肉串放在上面,慢慢转动着。
火不大,火苗舔着肉串,发出“滋滋”的声响,油花滴落在火里,溅起细小的火星,一股浓郁的肉香很快弥漫开来。
这香味和众人以前烤的肉完全不同。
以前的烤肉要么有腥味,要么烤焦了发苦,可无咎烤的肉,香味醇厚,带着点油脂的焦香,勾得人食指大动。
魏犨站在旁边,喉结滚动得更频繁了,眼睛死死盯着肉串,恨不得立刻咬一口。
没过多久,肉串就烤好了。
无咎拿起一串,吹了吹,递给重耳:“公子,您先尝尝。”
重耳接过肉串,咬了一口,肉质鲜嫩,味道鲜美,没有丝毫腥味,比他以前吃过的任何烤肉都好吃。
他忍不住点了点头:“好吃!无咎,你的手艺真不错!”
有了重耳的肯定,众人更是按捺不住。
无咎把烤好的肉串分给大家,他没多想,下意识地按人头均分,每个人都拿到了两串,不管是重耳这样的公子,还是普通的随从,数量都一样。
就在众人准备享用的时候,介子推突然站了出来,脸色有些严肃,对着无咎拱了拱手:“无咎先生,此举不妥。”
无咎愣了一下,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先生何出此言?”
“按礼制,烤肉当先敬公子,再敬狐偃先生、赵衰先生这些卿大夫,然后是魏犨、颠颉这些武士,最后才是我们这些随从。”
介子推语气坚定,“你这般均分,不分尊卑,不合礼制啊!”
他这话一出,众人手里的动作都停了下来,看向无咎的眼神里带着些疑惑。狐偃也点了点头:“介子所言极是,尊卑有序,乃礼之根本,不可乱。”
无咎心里咯噔一下,才意识到自己犯了错?
他深吸一口气,他定了定神,缓缓开口:
“吾闻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夫如是,故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
“当此之时,大家同历艰辛,所受的苦难与饥饿不比公子少,当患难与共,若是连身边这些人都搞区别对待,再谈将来归国,且不说一句空话,痴心妄想吗?”
这番话一出口,山坳里瞬间安静下来,连风吹过树叶的声音都变得清晰起来。
狐偃捻着胡须的手停了下来,眼神里满是震惊,他盯着无咎,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人。
这番话蕴含的道理,远超他的想象,“不患寡而患不均”,短短九个字,却道尽了人心向背的关键。
赵衰也抬起头,眼睛亮了起来,他看着无咎,手里的竹简都忘了放下。
这番话与他心中“仁政”的想法不谋而合,只是他从未想过能用如此精炼的语言表达出来。
重耳手里的肉串停在半空,他望着无咎,脸上的惊讶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思索。
他想起这些天流亡的日子,若不是身边这些人不离不弃,他恐怕早就死在追兵或是饥饿里了。
若是连一口烤肉都要分尊卑,寒了众人的心,将来就算能回国,又能靠谁支撑起晋国?
魏犨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虽粗人一个,却也懂“患难与共”的道理,无咎的话,说到了他心坎里。
介子推也沉默了,他虽重视礼制,可无咎的话句句在理,让他无法反驳。
过了好一会儿,重耳才缓缓放下肉串,对着无咎拱了拱手:“无咎先生所言极是!是我思虑不周了。”
他转头看向众人,声音洪亮,“今日这烤肉,便按无咎先生说的,均分!往后流亡路上,我们便是患难与共的兄弟,不分尊卑,同甘共苦!”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欢呼。
随从们看着手里的肉串,眼神里满是感激,之前因为饥饿和疲惫带来的负面情绪,此刻全都烟消云散。
无咎看着眼前的场景,心里也松了口气。
他知道,这番话不仅化解了眼下的礼制危机,更让重耳和众人对他多了几分认可。
这不仅仅是获取信任,更是在潜移默化地影响这支队伍,让他们更有凝聚力。
篝火依旧在跳动,肉香弥漫在山坳里。
众人拿着肉串,大口吃着,偶尔低声交谈几句,语气里满是轻松和希望。
无咎坐在角落里,慢慢啃着肉串,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默默想:这流亡路,虽难,却也并非全无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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