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院子的最深处,背靠着一面陡峭的山壁,有一片用竹篱笆精心围起来的区域。这里终年弥漫着一股奇异的甜香,混杂着苦涩的草药味和某种难以名状的腐败气息。平日里,除了老五秦土生,秦家几乎无人踏足此地。
这日清晨,温婉却被秦土生主动叫住了。
姐姐,他苍白的脸上挂着那种惯有的、令人不安的浅笑,今日无事,带你去看看我的园子可好?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毒蛇游过草丛的窸窣声。温婉本能地想要拒绝,但想到那日暴雨夜他冰冷的药瓶和威胁,再想到秦家重重谜团,她咬了咬牙,点头应下。
或许,这个最诡异、最危险的五哥的领地,能让她窥见这个家庭秘密的冰山一角。
篱笆门被推开,露出里面的景象。温婉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哪里是寻常的药圃?分明是一个微缩的、井然有序的毒物王国!
土地被划分成无数整齐的畦垄,每一畦都种植着不同的植物。有些葱翠欲滴,有些艳丽夺目,有些则奇形怪状,散发着诡异的光泽。它们被按照某种特定的规律排列着,相邻的植物属性往往相克,形成一种危险的平衡。
姐姐看,秦土生如数家珍地指着一株开着深紫色蝶形花朵、叶片却呈枯黄色的植物,这是醉仙桃,名字好听,性子却烈。少量致幻,过量则...永醉不醒。他轻笑一声,前朝不少勋贵,都悄无声息地醉死在这仙桃之下呢。
温婉的心猛地一缩。前朝勋贵?他怎么会知道这些?
秦土生似乎很享受她的震惊,又指向旁边一丛叶片肥厚、带着细小绒毛的暗绿色植物:这个叫哑姑,汁液沾喉,片刻失声。宫里...有些多嘴的奴婢,最需要它。
宫里的奴婢?温婉的后背泛起寒意。
他们缓步走在狭窄的田埂上。温婉仔细观察,发现了一个更令人心惊的规律——几乎每一株明显带有毒性的植物旁边,都恰到好处地种植着另一株可以化解其毒性的草药!比如那醉仙桃旁就长着几株不起眼的、开着小白花的醒神草。
这种毒与解药相伴相生的种植方式...温婉前世似乎听人提起过,这并非民间医者的习惯,而是...而是军队中随军郎中为了应对野外可能的中毒情况,才会刻意采用的布局!
秦土生,一个看似病弱的少年,怎么会懂得这些?
走到药圃中心,秦土生停在了一株极其特别的植物前。那植株不高,却异常显眼,因为它通体呈现出一种近乎妖异的、如同孔雀尾羽般的蓝紫色渐变光泽,花朵的形状像一只振翅欲飞的鸟雀。
这个,秦土生的语气带上了一丝难得的、近乎痴迷的赞叹,叫鸠羽。漂亮吗?
温婉被那妖异的美貌所吸引,下意识地点点头。
它的毒性,比它的美貌更惊人。秦土生的指尖虚虚拂过那妖艳的花瓣,声音压得更低,只需一片花瓣的汁液,就能让一匹战马...呃
他的话突然顿住,像是被什么东西掐断了喉咙,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慌乱,随即又被他用惯有的诡异笑容掩盖过去。
就能让一匹战马...再也跑不动了。他生硬地改口,但温婉清晰地听到他最初含糊吐出的那个词尾音节,更像是...让一个皇帝...
皇帝?!
温婉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她死死地盯着那株名为鸠羽的毒草,仿佛能看到它妖艳的色彩背后隐藏着的宫廷秘闻和弑君阴谋!
秦土生似乎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快速转身,指向另一片区域:那边种的是一些常见的解毒...
他的话再次戛然而止!
这一次,不是因为说漏嘴,而是他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如刀,死死盯住了温婉鬓角附近!
几乎在同一瞬间,他出手如电!
手指精准无比地在温婉耳畔一捏一掐!
啪!
一声极其轻微的脆响。
温婉甚至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只感觉到一股细微的气流拂过她的发丝。
她惊骇地转头,只见秦土生的指尖,捏着一只刚刚被掐死的、体型比寻常蜜蜂大上一圈、通体呈现出金属般幽蓝色的蜂类昆虫!
那蜂子的尾针在阳光下反射着令人心悸的寒光,一看就绝非善类。
秦土生看着指尖死去的毒蜂,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讥诮的弧度:
太子府的探子...
总爱用这种小玩意儿来窥探。
太子府?!探子?!
温婉的脑海如同被惊雷劈中!太子府的人?在窥探秦家?为什么?
然而,更让她浑身血液几乎冻僵的发现,紧随其后——
那只被掐死的毒蜂,腹部朝上,在清晨的阳光下,一些极其细微的、金色的粉末,正从它破损的腹腔中缓缓渗出,闪烁着熟悉而刺眼的光芒!
那金粉的色泽、质感...
与她堂姐温秀那日来试探时,发髻上戴着的、那支看似普通却暗藏柳字的发簪表面,用来掩盖旧痕的鎏金粉末,一模一样!
温秀的发簪...太子府的探子...
温婉猛地抬头,看向秦土生。
秦土生也正看着她,那双总是笼罩着病气和阴霾的眼睛里,此刻却清晰无误地传递着一个冰冷的、带着警告意味的信息——
他认识这种蜂!他知道蜂子的来历!他甚至知道蜂子腹部金粉的含义!
而他故意在她面前掐死这只蜂,故意说出太子府的探子,是警告?是试探?还是...某种意义上的...告知?
温婉站在原地,只觉得周遭那些艳丽诡异的毒花毒草,仿佛都化作了无数只窥探的眼睛,冰冷的视线缠绕着她,让她动弹不得。
药圃里甜香与腐臭交织的空气,变得粘稠而窒息。
秦土生轻轻吹了口气,将指尖蜂子的尸体和那点闪烁的金粉吹落在地,然后用鞋底缓缓碾碎,动作轻柔得像是在碾碎一片落叶,却带着令人胆寒的毁灭意味。
园子看完了。他抬起眼,又恢复了那副病恹恹、人畜无害的模样,仿佛刚才那个瞬间露出獠牙的只是幻觉,姐姐该回去了。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声音轻得像叹息:
有些花粉...闻久了...
会做噩梦的。
温婉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那片令人毛骨悚然的毒物园。
直到回到自己的小屋,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她还能听到自己心脏疯狂擂动的声音。
太子府...探子...温秀发簪上的金粉...鸠羽毒草与皇帝...
一个个碎片在她脑海中疯狂旋转碰撞。
温秀是太子府的人?还是温家投靠了太子?
太子府为什么要窥探秦家?秦家又为何会与太子府为敌?
那株能毒死皇帝的鸠羽...
还有秦土生那句未尽的...毒死过......
一个可怕的、足以诛灭九族的猜想,缓缓在温婉的脑海中浮现,让她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她原本以为,自己面临的只是家族的背叛和宅斗的倾轧。
现在看来,她卷入了远比那可怕得多的——
权力顶层的血腥漩涡。
而她那看似普通的生母留下的、刻着柳字的发簪,以及温秀与太子府探子可能存在的关联...
是否意味着,她自己的身世,也早已与这滔天的漩涡,紧密地纠缠在了一起?
屋外,阳光正好。
温婉却只觉得,寒意彻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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