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洪冲毁道路后的第十天,秦家的存粮已经见底。餐桌上再也见不到半点油腥,甚至连糙米粥都变得稀薄透亮,能清晰地数出碗底有多少粒米。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显而易见的菜色和焦虑。
就在这山穷水尽、气氛压抑到极点的时刻,一个极其突兀的声音,打破了山林的寂静。
卖货咯——上好的针头线脑,胭脂水粉,糖果零嘴儿——换山货皮毛咯——
拖着长调的吆喝声,由远及近,伴随着货郎鼓咚咚的敲击声,显得格外刺耳。
院子里正在晾晒最后一点野菜干的温婉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货郎?在这种时候?山路不是早就被山洪彻底冲毁了吗?他是怎么进来的?
秦家其他人也被这声音惊动,纷纷从屋里出来。苏红袖擦着手从厨房走出,眉头紧锁。秦镇山站在主屋门口,目光锐利地望向院外。几个儿子也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眼神中充满了警惕。
只见一个头戴破草帽、肩挑一副沉重货担的中年汉子,正沿着唯一那条勉强还能下脚的小径,晃晃悠悠地朝着院子走来。他一边走,一边继续吆喝着,目光却不着痕迹地快速扫视着秦家的院落布局、房屋结构、甚至每个人的神态。
哟,没想到这深山里还住着人家呢!货郎走到院门口,放下货担,摘下草帽扇着风,露出一张被晒得黝黑、堆满笑容的脸,真是好地方,就是路太难走了,差点把命丢在半道上。
他的笑容看起来很憨厚,语气也带着商贩特有的热情。但温婉却敏锐地注意到几个不寻常的细节:他的货担虽然看起来沉,但他放下时动作轻盈,气息平稳,丝毫没有长途跋涉后的疲惫感。他那双看似随意扫视的眼睛,深处藏着一种鹰隼般的审视和计算。最重要的是,在他扇风时,温婉清晰地看到,他握着草帽的那只手的虎口处,有一层厚厚的老茧——那是长期拉弓或者操作某种特定武器才会留下的痕迹!
一个普通的货郎,怎么会有这样的手?
温婉的心慢慢沉了下去。她下意识地看向秦镇山和苏红袖,发现他们的眼神也变得更加凝重。
掌柜的,嫂子,看看需要点什么?货郎热情地打开货担的盖板,露出里面琳琅满目的商品——色彩鲜艳的丝线、亮晶晶的铜镜、劣质的胭脂、还有用油纸包着的糖果和一些日用品。可以用山货皮毛换,给钱也行!
苏红袖没有上前,只是远远地看着,淡淡道:山路不是断了吗?你怎么上来的?
货郎叹了口气:可不是嘛!差点就折在山洪里了!我是绕了老远的老路,从黑风崖那边吊着绳子爬过来的,就为了挣口饭吃啊!他指了指货担,你看,这都好些天没开张了。
黑风崖?那是连最有经验的猎户都不敢轻易攀爬的绝壁!温婉心中的疑团更大。
这时,秦水舟笑眯眯地走了过去,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翻看着货担里的东西:哟,东西还挺全。这胭脂颜色正,这丝线也亮堂。他一边翻捡,一边看似随意地问道,最近山下怎么样?粮价没再涨吧?
货郎眼神闪烁了一下,笑道:涨!怎么不涨!兵荒马乱的...哦不是,是说这天气不好,收成差,粮价自然就上去了。
兵荒马乱?他差点脱口而出的这个词,让温婉和秦家众人的心都提了一下。
温婉决定试探一下。她假装也被货物吸引,走过去拿起一盒胭脂,故意手一滑——
哎呀!
胭脂盒掉在地上,红色的粉末撒了一地。同时,她不小心被货担绊了一下,整个人看似失去平衡,猛地撞在了货担上!
哗啦——!
货担被她这么一撞,猛地晃荡了一下,最上面一层的针线杂物撒了一地。
对不住对不住!温婉连忙道歉,手忙脚乱地帮忙收拾,却笨手笨脚地将货担第二层的隔板都给弄歪了。
就在那隔板歪斜的刹那,温婉的目光猛地凝固了!
在货物最底层,那些看似普通的布匹和草纸下面,赫然露出了一个用油布包裹的长条状物体!油布的一角散开,露出了里面东西的冰山一角——那是一个制作精巧、弩臂闪烁着冷硬金属光泽的手弩!而旁边散落的几支短小的弩箭,箭头上竟然泛着诡异的幽绿色泽!
喂毒的弩箭!
温婉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她猛地抬头,正对上货郎来不及完全掩饰的、凶光毕露的眼神!
气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秦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暴露出来的手弩和毒箭上!
货郎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眼神变得冰冷而锐利。他缓缓直起身,手看似无意地垂向了腰间。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刻——
哎呀!真是好东西啊!
秦水舟突然夸张地叫了起来,仿佛完全没有看到那致命武器一样。他热情地一把拉住货郎的胳膊,力气大得让对方挣脱不得,脸上堆满了真诚的笑容:掌柜的走了这么远的路,肯定饿了吧?正好赶上饭点,进来吃点东西歇歇脚再走!娘,咱家不是还有最后一点腊肉吗?拿出来招待客人!
他一边说,一边几乎是半强迫地将一脸错愕和警惕的货郎往屋里拉,同时不着痕迹地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货担底层。
苏红袖瞬间明白了儿子的意图,立刻接口道:对对对!来者是客!快屋里请!老大,帮忙把货担搬进来,别让日头晒坏了货物!
秦铁柱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庞大的身躯上前,轻松地提起货担,那力道让货郎的眼角抽搐了一下。
货郎显然没料到对方是这种反应,一时间有些懵,被秦水舟连拉带拽地请进了堂屋。
饭菜很快端了上来——确实是秦家最后的一点存粮了,一锅能照见人影的稀粥,一碟咸菜,还有一小碟切得薄如纸片的腊肉。
山里人家,没什么好东西,掌柜的别嫌弃。苏红袖招呼着,眼神却锐利如刀。
货郎看着这清汤寡水的招待,嘴角抽搐了一下,但碍于形势,只得干笑着坐下:哪里哪里,叨扰了。
秦水舟格外热情地递上一双干净的竹筷:掌柜的,尝尝我们自家腌的咸菜,下饭一绝!
货郎迟疑地接过筷子。那筷子是最普通的竹筷,但做工似乎格外精细光滑。他下意识地多看了一眼。
温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注意到,在那双竹筷的顶端,靠近手握的地方,似乎刻着几圈极其细微的、螺旋状的浅槽!那不像是装饰,更像是...某种导流的设计?
货郎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拿着筷子没有立刻动,而是狐疑地看了看秦家众人。
秦镇山面无表情地喝着粥。苏红袖低头吃着咸菜。秦铁柱呼噜噜喝得很大声。秦水舟则笑眯眯地看着他,眼神充满了真诚的期待。
货郎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抵不过饥饿,夹起一片腊肉送入口中,又扒了一口粥。
就在他咀嚼了几下,准备下咽的时候——
噗——!
他突然脸色剧变,猛地将口中的食物全部喷了出来,双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脸上迅速泛起一股不正常的青黑色!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秦水舟,又看向自己手中的竹筷,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
那筷子上果然有问题!
货郎猛地摔掉筷子,踉跄着站起身,想要拔出藏在腰间的武器,但身体已经不听使唤,剧烈地抽搐起来。
你...你们...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眼中充满了怨毒和惊骇。
秦水舟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寒意:东宫的狗,鼻子还真灵。
东宫!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再次证实了温婉的猜测!
货郎知道自己彻底暴露,且中了暗算,求生的本能让他猛地转身,跌跌撞撞地朝院外跑去!他甚至顾不上他那副重要的货担了!
拦住他!秦镇山低喝一声。
但奇怪的是,秦家众人并没有立刻追击,只是冷冷地看着他逃跑。
货郎冲出院子,没跑出多远,就一头栽倒在地,抽搐了几下,不再动弹。显然,那筷子上的毒,极其猛烈。
秦水舟这才慢悠悠地走过去,检查了一下货郎的尸体,确认死亡后,开始仔细地搜身。
温婉也跟了过去,心有余悸。她看着地上那具迅速僵硬的尸体,目光忽然被尸体腰间滑落的一个小东西吸引。
那是一个只有半个巴掌大小的、深棕色的木质令牌,掉在了草丛里。
秦水舟也看到了,他捡起令牌,擦掉泥土。令牌做工精致,边缘镶嵌着铜边,正面清晰地雕刻着两个古朴的大字——
东宫!
令牌的背面,则刻着一个编号:癸字柒叁。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东宫令牌!太子府的人!竟然真的派人伪装成货郎,摸到了这被山洪隔绝的深山里来探查!
他们的目标是什么?是秦家?还是...她温婉?
秦水舟紧紧攥着那块令牌,脸色阴沉得可怕。他回头看向温婉,眼神复杂难辨。
温婉站在原地,山风吹过,她却觉得浑身冰冷。
太子府的触角,已经伸到了这里。接下来的日子,恐怕再也无法平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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