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之内,死寂如冰。那声模仿温婉的尖锐惊叫和丝丝缕缕渗入的、尊贵而诡异的龙涎香气,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每个人的神经末梢,将恐惧和绝望推向顶点。
秦镇山战刀已然完全出鞘,冰冷的刀锋在昏暗光线下流淌着幽光。苏红袖背靠着冰冷的铁门,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几乎停止。秦家几兄弟如同雕塑般凝固在各处,武器紧握,肌肉绷紧,只待那最后的破门一击。
温婉紧紧攥着那本焦黑的《血盟书》,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那龙涎香...她前世只在极少数宫廷赐宴上闻到过,那是帝王和极少数得宠亲王才有资格使用的禁香!外面来的...到底是什么人?!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机括转动声,从铁门外传来!不是暴力破拆,而是...有人在开启外面那伪装得极其巧妙的锁具!对方知道如何打开这扇门!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秦惊蛰的弓弦已然拉满,箭镞死死锁定门缝!
嘎吱——呀——
沉重的铁门,缓缓地、无声无息地向内打开了一条缝隙...
没有预想中的弩箭齐射,没有死士的疯狂涌入。
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反常的寂静。
以及,从那缝隙中,更加浓郁地弥漫进来的、冰冷潮湿的山间空气...和那股令人心悸的、雍容华贵却带着病气的龙涎异香。
一道被拉得极长的、瘦削的影子,投映在密室冰冷的地面上。
然后,一个苍老、虚弱、却依旧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的声音,缓缓地、带着剧烈的咳嗽,从门外传了进来:
咳...咳咳...镇山...是朕...开门吧...
朕?!
这个自称,如同九天惊雷,猛然炸响在死寂的密室中!震得所有人魂飞魄散!
秦镇山握刀的手猛地一颤,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极度震惊的光芒!苏红袖猛地捂住嘴,才没有失声惊呼出来!秦家几兄弟也全都僵在原地,脸上写满了骇然与不可思议!
温婉的大脑一片空白,几乎停止了思考!皇帝?!当朝皇帝?!怎么可能?!他不是应该重病缠身、甚至可能已经被太子...怎么会出现在这深山老林、兵围险地?!
吱呀——
铁门被完全推开。
门外,并非想象中甲士林立的场面。只有寥寥数人,沉默地侍立着,皆穿着深色不起眼的服饰,但眼神锐利如鹰,气息沉凝如山,显然是万里挑一的顶尖大内护卫。
而站在门口,被两名内侍小心翼翼搀扶着的,是一个穿着明黄色常服、外罩玄色大氅的身影。
他身形极其消瘦,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窝深陷,嘴唇发紫,显然已病入膏肓。但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睛,却如同历经沧桑的古井,深邃、疲惫,却依旧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属于帝王的锐利光芒。
正是当朝天子,武帝——萧衍!
秦镇山死死盯着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被病痛折磨得几乎脱形的脸,手中的战刀微微垂下,但全身的肌肉依旧紧绷如铁,眼神中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困惑和无法消弭的警惕。
陛...下?他的声音干涩沙哑,仿佛不是自己的,您...您怎么会...?
咳...咳咳咳...皇帝剧烈地咳嗽起来,用一方明黄的丝帕捂住嘴,好一会儿才缓过气,丝帕上赫然染上了一抹刺眼的鲜红!他疲惫地挥挥手,示意搀扶的内侍退开些许,目光复杂地看向秦镇山,又缓缓扫过密室内的其他人,在温婉脸上微微停顿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朕若再不来...咳...你这颗脑袋,就真的要被朕那好皇儿...挂在旗杆上了...皇帝的声音虚弱,却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和深深的无奈。
黑色臂纱...军队...太子说奉诏...秦镇山的声音依旧充满怀疑和震惊。
假的。皇帝打断他,语气平淡却石破天惊,是朕...让他们戴的。
什么?!温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皇帝让自己军队戴象征国丧的黑色臂纱?!
朕...快死了。皇帝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御医说,熬不过这个冬天。太子...等不及了。朝中大半文武,已暗中投靠了他。朕若再不死...恐怕等不到寿终正寝了。
他猛地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得弯下腰,浑身颤抖,良久才直起身,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和悲凉:
所以...朕只好...先死给他看。黑色臂纱,是朕密令心腹将领佩戴,用以麻痹太子,让他以为朕已驾崩,他已然得逞...诱他迫不及待地跳出来,调动军队,清除异己...将他所有的野心和爪牙,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引蛇出洞!假死之计!
温婉倒吸一口凉气!这位垂死的帝王,竟然在生命最后的时刻,布下了如此惊天动地、险之又险的一局棋!用自己的死作为诱饵!
那...那谋士身上的玉佩?温婉忍不住脱口而出,声音颤抖,温家的祖传玉佩!
皇帝的目光再次落到她脸上,那目光深邃得仿佛能看透她的灵魂。他沉默了片刻,缓缓道:那玉佩...是朕...故意让他偷去的。
朕早知道太子在查温家旧案,查赤焰营,查...秦将军。朕将那玉佩放在他能找到的地方...他知道那是温家的东西,知道它与赤焰营、与秦将军有关...他会如获至宝,一定会拿来刺激你,试探你,甚至作为构陷的证据...
皇帝的脸上露出一丝疲惫的冷笑:朕...就是要让他自以为得计,让他更加肆无忌惮地动起来...只有他动得越狠,破绽才会越多...朕才能...在最后关头,收拾残局...
温婉如遭雷击,浑身冰冷!原来一切...都是皇帝在幕后推动!黑色臂纱是计,玉佩是饵!所有人都成了他棋盘上的棋子!包括她死去的父亲,包括秦家,甚至包括太子!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愤怒席卷了她!
秦镇山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他死死盯着皇帝:陛下...您可知...因为这玉佩,因为这旧案,有多少人含冤莫白?有多少人家破人亡?!
皇帝迎着他的目光,眼中第一次流露出真切的情感波动,那里面有愧疚,有痛苦,有无奈:
朕知道...朕一直都知道...镇山,朕...对不住你,对不住赤焰营三万七千将士,对不住...温将军...
他的声音哽咽了,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鲜血再次染红丝帕。
朕...老了,病了...太子羽翼已丰,党羽遍布朝野军中...朕...快压不住他了...很多事,朕知道是冤屈,是构陷...但朕...无力挽回...只能眼睁睁看着...咳咳咳...
这位掌控天下数十年的帝王,此刻显得如此苍老、脆弱和无奈。
他喘息着,目光再次移向温婉,看着她苍白却难掩清丽倔强的脸庞,眼神变得有些恍惚和哀伤,喃喃道:
像...真像啊...尤其是这眉眼...和你姑姑...阿柳...年轻时...一模一样...
阿柳...正是皇子萧景琰的生母,温婉的姑姑,温婉玉的小名!
皇帝竟然还记得!而且用如此...亲昵又悲伤的称呼!
温婉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呼吸困难。
就在这时——
报——!!!
一声急促惶恐的呼喊声由远及近!一名穿着禁军服饰、满身泥泞和血污的传令兵,不顾一切地冲破外面护卫的阻拦,连滚带爬地冲到地窖入口,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因极度惊恐而变调尖利:
陛下!陛下!不好了!太子妃...太子妃她拿着东宫令牌,谎称奉旨,带着羽林卫左营和城防司的人马,强闯...强闯皇宫了!说是...说是要搜查巫蛊,清君侧!与宫内侍卫爆发冲突!宫门...宫门快守不住了!
什么?!皇帝猛地挺直身体,脸上血色尽失,眼中爆发出惊怒交加的光芒!逆子!逆子!他竟敢...竟敢直接动手?!
太子妃闯宫!清君侧!这已经不是暗中的阴谋和局部的清洗,这是赤裸裸的、全面发动的宫廷政变!
皇帝假死引蛇出洞,却没料到太子竟然如此狠辣果决,直接趁他离宫之际,发动了致命一击!
最终的摊牌,最后的决战,以所有人都未曾预料到的速度和方式,骤然降临!
地窖内,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皇帝的棋局,似乎出现了致命的漏算!
而他们所有人,都已深陷这漩涡中心,无处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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