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影同行：轮回的女帝
第六章：夫人的配药没了（旧版）
从本章开始听玄曜八岁生辰那天，北境苍琅城迎来了十年来最大的一场雪。
雪花并非轻柔飘落，而是如同被扯碎的云絮，密集地、铺天盖地地从灰蒙蒙的天空倾泻而下。不过一夜之间，整座城池便被裹上了一层厚厚的银装。玄府那连绵起伏的青瓦飞檐、雕梁画栋，尽数被纯净却冰冷的白雪覆盖，往日里彰显术法世家威严的气派建筑，此刻仿佛变成了一张巨大而单调的宣纸，沉默地等待着墨笔的勾勒与唤醒。
西偏院中，万籁俱寂，唯有雪花簌簌落下的细微声响。那棵早已落光了叶子的老槐树，枯硬的枝桠被积雪压出柔和的弧度，不时有一小团雪块承受不住重量，“噗”地一声轻响，坠落在树下早已积得厚厚的雪毯上。
玄曜穿着一身略显单薄的旧棉袄，呵着团团白气，静静地站在老槐树下。他仰着小脸，看那无穷无尽的雪花从浩瀚的天幕中无声飘落，落在他的睫毛上、鼻尖上，带来一丝丝冰凉的触感，随即融化。
他伸出手，接住几片雪花，看着它们在自己温热的手心里迅速化作微小水滴。
“影姨，你说…”
他低声问道，声音轻得几乎要融进这雪幕里，
“母亲会喜欢我做的这个暖手炉套吗？”
他低下头，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小物件。那是一个用旧衣料缝制的小袋子，颜色素净，料子已经洗得有些发软，但看得出缝制者极其用心，针脚细密而整齐，里面塞了些许棉花，虽然摸起来不算厚实，更谈不上精美，却凝聚了他所能付出的全部心意。这是他瞒着母亲，偷偷省下灯油，在夜晚就着微弱月光一针一线缝出来的。
“心意远比技艺更珍贵，玄曜。”
汐瑶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清冷悦耳，如同冰雪轻轻碰撞，带着一种能让人宁心静气的力量，
“你母亲是世间最聪慧通透的女子，她会感受到其中包含的全部心意。”
这半年多来，玄曜早已习惯了与汐瑶这种无声的意识交流。起初，这种交流还只是模糊的情绪感应和零星破碎的简单词汇，但随着时间推移，尤其是在玄曜情绪剧烈波动或专注凝神之时，汐瑶的灵智似乎汲取了某种养分，变得日渐清明、稳定，如今已经能够与他进行流畅而完整的对话。她甚至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些关于光影本质、能量流转的零碎认知，如同呼吸般自然地将这些奥秘渗透给玄曜。
玄曜亲切地称她为“影姨”——这称呼里既包含着对一位神秘长者的尊敬，也珍视着这份独一无二、无法为外人道的特殊情谊。
“曜少爷！曜少爷！”
一阵急促而带着哭腔的呼喊声突然从院外传来，打破了雪中庭院的静谧。小丫鬟杏儿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厚厚的积雪，踉踉跄跄地跑来，小脸被冻得通红，发髻和肩头都落满了雪花，神情惊慌失措。
“不好了！药房的人说、说…”
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胸口剧烈起伏，好不容易喘过一口气，带着哭音说道，
“说这个月夫人的配药没了！往后…往后可能也没了！”
玄曜的心猛地一沉，仿佛瞬间坠入了冰窟之中，比这严冬的寒意更加刺骨。母亲的药从未彻底断过，虽然这三年来看尽脸色，份量时常被克扣，药材品质也参差不齐，但至少还有药可煎，能勉强维持着母亲那油尽灯枯的身体。北境的寒冬酷烈无比，每年这个时节，苏婉心的咳疾都会急剧加重，若无药物调理温养，怕是根本撑不过这个冬天。
“为什么？”
玄曜攥紧了拳头，那粗糙的暖手炉套被他捏得变了形，但他的声音却异常平静，甚至听不出一丝波澜。这半年在汐瑶潜移默化的影响和教导下，他学会了如何将翻腾的情绪压入心底，不再轻易显露喜怒，如同覆盖着厚厚冰雪的湖面，看似平静，深处却暗流涌动。
杏儿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不知是雪水还是泪水，声音依旧带着颤抖：
“管事…管事玄洪说，家族资源紧张，各处用度都要削减，要先保障…保障那些有潜力的子弟修炼所需…说夫人这病…拖了这么多年，用药也是白白浪费，不如…不如…”
后面的话，她实在说不出口，但那意思已然再明显不过。
玄曜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气猛地从脚底直冲头顶，比这严冬最刺骨的风雪更甚，几乎要将他冻僵。那不是简单的克扣，而是近乎恶毒的断粮绝薪，是要将他母亲逼上绝路！
“看穿表象，直指核心。”
汐瑶的声音适时地在他脑海中响起，如同冰泉滴落，清冷地涤荡着他心中骤然升起的、几乎要吞噬理智的怒焰，
“无能的愤怒改变不了任何事实，只会让你失去判断。找到问题的根源，才能找到解决之道。”
玄曜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凛冽的空气，那冰冷的气息涌入肺腑，强行压下了翻涌的气血，让他更加冷静下来。他再次睁开眼时，目光变得锐利而专注，开始仔细打量眼前惊慌失措的小丫鬟。
他注意到，杏儿那破旧棉袄的衣袖被拉扯得有些歪斜，而在那袖口之下，隐约露出一道浅浅的红痕，那痕迹的形状，分明像是被人用粗鲁的力量狠狠抓握过所留下的指印。
“杏儿，”
他的声音放得更轻，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力度，
“药房的人，除了说那些话，是不是还对你动手了？”
小丫鬟猛地一颤，像是被说中了心事，下意识地将衣袖使劲往下拉，试图遮盖住那道痕迹，眼神慌乱地躲闪着，连声道：
“没、没有…是我不小心，自己碰、碰到的…曜少爷，真的没事…”
玄曜不再追问了。他知道杏儿的胆小怕事，逼问也问不出更多。但这一点迹象已经足够。药房管事玄洪，是族长一脉的远亲，平日里仗着这点关系，没少变着法子刁难他们母子。这次断药，恐怕绝不仅仅是什么“资源紧张”这么简单的借口，背后必然另有隐情，或者更恶意的针对。
“我知道了。”
玄曜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他将那个小小的暖手炉套仔细收回怀中，
“我们先回去，这件事，暂时不要让我母亲知道，一个字都不要提。”
“可是…夫人的药…”
杏儿急得又要掉眼泪。
“药的事，我来想办法。”
玄曜说道，语气里有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他转过身，踏着厚厚的积雪，一步一步向那间透着微弱灯光的屋子走去。
在他身后，雪地上留下了一串清晰的脚印。而他投在洁白雪地上的影子，被低斜的天光拉得很长很长，随着他的步伐，那影子的边缘似乎在不自然地、极其微妙地波动着，仿佛不再是简单的光影现象，而是一个拥有独立意志的存在，正在无声地蛰伏，冷静地谋划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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