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界陌上行
第六章旧城灰线(旧版)

老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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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州老城区凌晨三点,雨丝像细针,从断裂的霓虹灯管里漏下。

林更把卫衣兜帽压得很低,只露出鼻尖。

他右手插在外套口袋,握着那盏锈灯,灯芯被调到最暗,像一粒将熄的萤火。

左手提一只黑色帆布袋,袋口用铜丝缠紧,里面装着抗生素与信号增幅器。

沈芷留在雾港照看母亲,没有跟来。

老城区没有出租车愿意停,他走了四十分钟,鞋底磨得发烫,终于在涂门街后巷看见那扇褪色的铁门。

铁门上方,一块铁皮招牌只剩半截。

门缝里透出昏黄灯泡的光,像垂死的猫眼。

2

林更用指节叩门,节奏两长一短。

门内安静了三秒,锁舌轻响。

开门的是个驼背老人,左眼蒙着灰翳,右眼却亮得吓人。

老人绰号“书鬼”,旧书界传说他能在废纸堆里翻出失踪百年的孤本,也能在孤本里翻出失踪的人。

书鬼不说话,只抬手示意林更跟上。

穿过堆满霉味书籍的走廊,尽头是一架吱呀作响的木梯,通向地下。

梯子尽头,空间豁然开朗——一座由废弃地铁隧道改建的地下集市。

隧道拱顶悬着生锈的铁轨,每隔十米挂一盏煤油灯,灯火被穿堂风吹得左右摇晃,像一排被吊死的月亮。

两侧摊位用木板、铁皮、塑料布随意拼搭,卖的东西从真空包装的压缩饼干到只剩半张脸的洋娃娃,应有尽有。

空气里混合霉纸、柴油、廉价烟草与血腥的味道。

3

林更压低声音:“我要见‘织图人’。”

书鬼用拐杖敲了敲地面,一块铺地的铁板掀起,露出更深的竖井。

井壁焊着U形钢筋,当梯子用。

林更顺着钢筋往下爬,掌心被铁锈割出细口。

井底是一节废弃的地铁车厢,车厢外皮被剥得只剩骨架,内部却被改造成一间狭小的暗室。

暗室中央,摆着一台老式缝纫机,机头压着一张未完成的布纹图。

缝纫机旁,坐着一个短发女人,左耳缺了半块,戴着助听器,右手食指缠着医用胶布。

她就是“织图人”——专门替地下集市绘制“渊环裂隙图”的叛徒星术士,本名季岁,但没人敢直呼。

季岁没抬头,只用手背推了推鼻梁上的圆框镜。

“灯带来了吗?”

4

林更把锈灯放在缝纫机台面。

灯芯自动亮起,投下一圈旋转的星图,星图边缘延伸出无数细线,像被拉长的神经。

季岁用镊子夹起其中一条线,放在放大镜下观察。

“灰度又深了。”她喃喃,“上次你走过的星桥,正在坍塌。”

林更拉开帆布袋,把抗生素和增幅器推到她面前。

“我要一张能避开白藏的图,还要一个进入镜湖的安全坐标。”

季岁抬眼,镜片后的瞳孔像两枚漆黑的钉。

“镜湖陷落是死局,没人回来。”

“我付得起。”

季岁沉默片刻,从缝纫机抽屉取出一卷泛黄的医用胶片。

胶片上,用红蓝双色笔绘着不规则的圆环,圆环内侧标注着时间、潮位、风速与心跳频率。

“明晚十一点三十七分,老城区排水闸开启,水位下降零点九米,持续四十二分钟。闸口下方有一条废弃检修管,直通镜湖边缘。”

她用红笔在胶片角落画了一个小小的灯塔标记。

“进去后,别碰水里的影子。”

5

交易完成,林更把胶片塞进内袋,转身欲走。

季岁忽然开口:“白藏也在找我。”

林更脚步一顿。

“他左眼的那颗义眼,是我造的。”季岁轻声说,“现在它开始反噬。”

她抬手,指尖在助听器上敲了两下,发出金属蜂鸣。

“你替我带句话给他——‘编号07,需要返厂。’”

林更没问原因,只点头。

暗室门再次开启时,书鬼递给他一张折得极小的纸条。

纸条上只有一行铅笔字:

“秃鹫没死,悬赏你的人头,价码等同三个月星屑。”

6

回到地面,雨停了,街道积水倒映破碎的霓虹。

林更把帆布袋藏进垃圾桶夹层,只带灯和胶片。

他绕开主街,钻进一条只容一人侧身的小巷。

巷尾是废弃的公共电话亭,玻璃碎了一地。

电话亭内,蹲着个穿校服的女孩,正用打火机烧一张公交卡。

女孩听见脚步声,抬头,露出一张被烫伤半边的脸。

她叫“火柴”,十三岁,老城区最年轻的情报贩子。

火柴把烧得卷曲的公交卡递给他,卡背面用针刻着一行小字:

“秃鹫在天后宫旧戏台等你,带枪。”

林更把公交卡折成两半,扔进排水沟。

“告诉秃鹫,”他说,“我只带灯。”

7

天后宫旧戏台建于民国,屋顶塌了一半,戏台柱子缠满电线。

凌晨四点,无灯,只有远处路灯透进的残光。

林更踩着吱呀作响的木阶上台,锈灯挂在腰间,灯芯调至最暗。

秃鹫坐在戏台中央,用绷带吊着左臂,右手握一把锯短枪管的雷明顿。

他脚边放着一个铁笼,笼里关着一只瘦骨嶙峋的猫,猫眼在黑暗里发绿。

“货带来了吗?”秃鹫声音嘶哑。

林更把灯举起,灯芯骤亮,投下旋转星图。

秃鹫眯眼,用枪管挑开铁笼,猫蹿出来,却被他一脚踩住尾巴。

猫尖叫,星图的光斑忽然聚集在猫身上,像给它披了一层蓝焰。

秃鹫松开脚,猫狂奔下台,消失在黑暗。

“交易成立。”秃鹫把枪背到身后,扔给林更一把车钥匙,“车停在戏台后,油箱满。”

林更接住钥匙,却没动。

“悬赏撤销?”

秃鹫咧嘴,露出金牙:“等你从镜湖活着回来再说。”

8

林更离开戏台时,天已微亮。

旧城区的屋檐滴着水,像无数细小的钟摆。

他回到藏帆布袋的垃圾桶,却发现袋口被割开,抗生素与增幅器不翼而飞。

只剩一张用订书机钉在袋壁上的照片。

照片里,沈芷站在雾港老屋门口,手里拿着那盏锈灯,灯芯亮着。

照片背面,用红笔写着:

“明晚子时,带灯,一个人,到洛阳桥中亭。”

落款是一枚模糊的指纹,像被烫伤后留下的疤。

9

林更把照片揉成一团,塞进内袋。

他抬头,看见天边泛起蟹壳青,潮水声从远处传来,像谁在低声倒数。

他转身,沿着湿漉漉的街巷,向雾港方向走去。

鞋底踏过积水,每一步都留下一圈扩散的涟漪。

涟漪里,倒映着尚未升起的太阳,像一面碎裂的镜子。

镜子深处,隐约可见一条锈迹斑斑的铁轨,铁轨尽头,亮着一盏蓝白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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