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老城区凌晨三点,雨丝像细针,从断裂的霓虹灯管里漏下。
林更把卫衣兜帽压得很低,只露出鼻尖。
他右手插在外套口袋,握着那盏锈灯,灯芯被调到最暗,像一粒将熄的萤火。
左手提一只黑色帆布袋,袋口用铜丝缠紧,里面装着抗生素与信号增幅器。
沈芷留在雾港照看母亲,没有跟来。
老城区没有出租车愿意停,他走了四十分钟,鞋底磨得发烫,终于在涂门街后巷看见那扇褪色的铁门。
铁门上方,一块铁皮招牌只剩半截。
门缝里透出昏黄灯泡的光,像垂死的猫眼。
2
林更用指节叩门,节奏两长一短。
门内安静了三秒,锁舌轻响。
开门的是个驼背老人,左眼蒙着灰翳,右眼却亮得吓人。
老人绰号“书鬼”,旧书界传说他能在废纸堆里翻出失踪百年的孤本,也能在孤本里翻出失踪的人。
书鬼不说话,只抬手示意林更跟上。
穿过堆满霉味书籍的走廊,尽头是一架吱呀作响的木梯,通向地下。
梯子尽头,空间豁然开朗——一座由废弃地铁隧道改建的地下集市。
隧道拱顶悬着生锈的铁轨,每隔十米挂一盏煤油灯,灯火被穿堂风吹得左右摇晃,像一排被吊死的月亮。
两侧摊位用木板、铁皮、塑料布随意拼搭,卖的东西从真空包装的压缩饼干到只剩半张脸的洋娃娃,应有尽有。
空气里混合霉纸、柴油、廉价烟草与血腥的味道。
3
林更压低声音:“我要见‘织图人’。”
书鬼用拐杖敲了敲地面,一块铺地的铁板掀起,露出更深的竖井。
井壁焊着U形钢筋,当梯子用。
林更顺着钢筋往下爬,掌心被铁锈割出细口。
井底是一节废弃的地铁车厢,车厢外皮被剥得只剩骨架,内部却被改造成一间狭小的暗室。
暗室中央,摆着一台老式缝纫机,机头压着一张未完成的布纹图。
缝纫机旁,坐着一个短发女人,左耳缺了半块,戴着助听器,右手食指缠着医用胶布。
她就是“织图人”——专门替地下集市绘制“渊环裂隙图”的叛徒星术士,本名季岁,但没人敢直呼。
季岁没抬头,只用手背推了推鼻梁上的圆框镜。
“灯带来了吗?”
4
林更把锈灯放在缝纫机台面。
灯芯自动亮起,投下一圈旋转的星图,星图边缘延伸出无数细线,像被拉长的神经。
季岁用镊子夹起其中一条线,放在放大镜下观察。
“灰度又深了。”她喃喃,“上次你走过的星桥,正在坍塌。”
林更拉开帆布袋,把抗生素和增幅器推到她面前。
“我要一张能避开白藏的图,还要一个进入镜湖的安全坐标。”
季岁抬眼,镜片后的瞳孔像两枚漆黑的钉。
“镜湖陷落是死局,没人回来。”
“我付得起。”
季岁沉默片刻,从缝纫机抽屉取出一卷泛黄的医用胶片。
胶片上,用红蓝双色笔绘着不规则的圆环,圆环内侧标注着时间、潮位、风速与心跳频率。
“明晚十一点三十七分,老城区排水闸开启,水位下降零点九米,持续四十二分钟。闸口下方有一条废弃检修管,直通镜湖边缘。”
她用红笔在胶片角落画了一个小小的灯塔标记。
“进去后,别碰水里的影子。”
5
交易完成,林更把胶片塞进内袋,转身欲走。
季岁忽然开口:“白藏也在找我。”
林更脚步一顿。
“他左眼的那颗义眼,是我造的。”季岁轻声说,“现在它开始反噬。”
她抬手,指尖在助听器上敲了两下,发出金属蜂鸣。
“你替我带句话给他——‘编号07,需要返厂。’”
林更没问原因,只点头。
暗室门再次开启时,书鬼递给他一张折得极小的纸条。
纸条上只有一行铅笔字:
“秃鹫没死,悬赏你的人头,价码等同三个月星屑。”
6
回到地面,雨停了,街道积水倒映破碎的霓虹。
林更把帆布袋藏进垃圾桶夹层,只带灯和胶片。
他绕开主街,钻进一条只容一人侧身的小巷。
巷尾是废弃的公共电话亭,玻璃碎了一地。
电话亭内,蹲着个穿校服的女孩,正用打火机烧一张公交卡。
女孩听见脚步声,抬头,露出一张被烫伤半边的脸。
她叫“火柴”,十三岁,老城区最年轻的情报贩子。
火柴把烧得卷曲的公交卡递给他,卡背面用针刻着一行小字:
“秃鹫在天后宫旧戏台等你,带枪。”
林更把公交卡折成两半,扔进排水沟。
“告诉秃鹫,”他说,“我只带灯。”
7
天后宫旧戏台建于民国,屋顶塌了一半,戏台柱子缠满电线。
凌晨四点,无灯,只有远处路灯透进的残光。
林更踩着吱呀作响的木阶上台,锈灯挂在腰间,灯芯调至最暗。
秃鹫坐在戏台中央,用绷带吊着左臂,右手握一把锯短枪管的雷明顿。
他脚边放着一个铁笼,笼里关着一只瘦骨嶙峋的猫,猫眼在黑暗里发绿。
“货带来了吗?”秃鹫声音嘶哑。
林更把灯举起,灯芯骤亮,投下旋转星图。
秃鹫眯眼,用枪管挑开铁笼,猫蹿出来,却被他一脚踩住尾巴。
猫尖叫,星图的光斑忽然聚集在猫身上,像给它披了一层蓝焰。
秃鹫松开脚,猫狂奔下台,消失在黑暗。
“交易成立。”秃鹫把枪背到身后,扔给林更一把车钥匙,“车停在戏台后,油箱满。”
林更接住钥匙,却没动。
“悬赏撤销?”
秃鹫咧嘴,露出金牙:“等你从镜湖活着回来再说。”
8
林更离开戏台时,天已微亮。
旧城区的屋檐滴着水,像无数细小的钟摆。
他回到藏帆布袋的垃圾桶,却发现袋口被割开,抗生素与增幅器不翼而飞。
只剩一张用订书机钉在袋壁上的照片。
照片里,沈芷站在雾港老屋门口,手里拿着那盏锈灯,灯芯亮着。
照片背面,用红笔写着:
“明晚子时,带灯,一个人,到洛阳桥中亭。”
落款是一枚模糊的指纹,像被烫伤后留下的疤。
9
林更把照片揉成一团,塞进内袋。
他抬头,看见天边泛起蟹壳青,潮水声从远处传来,像谁在低声倒数。
他转身,沿着湿漉漉的街巷,向雾港方向走去。
鞋底踏过积水,每一步都留下一圈扩散的涟漪。
涟漪里,倒映着尚未升起的太阳,像一面碎裂的镜子。
镜子深处,隐约可见一条锈迹斑斑的铁轨,铁轨尽头,亮着一盏蓝白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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