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从云娘手中取回那幅精心伪造的“苏锦跪拜图”复本,指尖在微凸的墨迹上轻轻滑过。
画中,她的裙角褶皱方向与那日所穿的宫装有一丝难以察觉的错位,发髻上的珠花也向左偏移了半寸。
这是她与云娘之间的暗语:此画为假,却足以乱真。
她将画卷小心封入油纸筒,交给身后的韩十三。
“托宫里的眼线,务必亲手送回别院,就放在公主的床头。”她声音平静,不带一丝波澜,“再附上一句话:夜半风起,旧主归位。”
苏锦很清楚,现在的李昭,早已不信事实,只信她心中的执念。
而执念,是这世上最容易被喂养成怪物的东西。
三更时分,大雪封路。
御药房后巷的井边,孙济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他摘下斗笠,露出一张惨白如纸的脸。
“她……她把所有温郎的画像都烧了,只留下你送去的那张。”孙济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牙齿都在打颤,“她盯着那幅画,像是要把它看穿。今天下午,她还命人取来上好的朱砂,说……说要在胸口刺上你的名字。”
这已足够骇人,但更让孙济魂飞魄散的,是接下来的话。
“她开始口述所谓的‘遗诏草稿’。”孙济恐惧地瞪大眼睛,“她说,‘先帝曾密许我摄政监国,今有婢女苏锦,蛊惑驸马温庭筠图谋不轨,意欲谋逆,当诛九族’。”
孙济的声音几乎变成了哀嚎:“苏姑娘,这份口谕若是传出去,哪怕无人证实,朝中那些长公主的旧党也一定会借此发难!到时,不管真假,都会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苏锦沉默地听着,指尖在冰冷的井沿上一下下地轻敲,发出清脆的叩击声。
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瞬间融化。
她忽然开口,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孙太医,我记得你说过,给公主续命的‘续梦膏’,需要以‘醒魂引’为药引,对吗?”
孙济虽不明所以,但还是本能地点了点头。
“那如果,”苏锦的目光穿透夜色,直直地钉在孙济脸上,“在‘醒魂引’里,掺入一丝‘迷心露’呢?”
孙济倒吸一口凉气,仿佛听到了什么禁忌之名,脸色比刚才还要难看。
“那……那会让人陷入一种清醒的幻觉之中!”他失声道,“旁人看来,她神志清明,所言所行皆如常人,但实际上,她的神魂早已被药物操控,所言所想,皆是受控于人,却自以为是真实!”
苏锦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递了过去。
里面装着的,正是她当初在新宅井水中验出,而后悄悄留存下来的药剂残渣。
“明日你换药时,将它混入引子。”她的声音轻得像雪落,“剂量,如雪落茶盏,一点即化。”
孙济颤抖着手接过那包药粉,它轻飘飘的,却仿佛有千钧之重。
次日黄昏,别院内药气弥漫。
孙济按照苏锦的吩咐,将那微不可查的药粉混入了“醒魂引”中。
当夜,异变陡生。
原本只是喃喃自语的李昭突然坐起,双目清亮,高声命人磨墨备笔。
她抓起笔,竟在纸上疾书起来,字迹虽因虚弱而略显潦草,却依稀可见昔日的风骨。
“昭阳临终遗表——”
开头的几个字就让守卫心惊肉跳。
“……北狄之约,实乃温庭筠所设圈套,彼以贱婢苏锦为饵,诱我入局,意图构陷皇室,其心可诛……”
洋洋洒洒,字字泣血,竟是将通敌卖国的罪责,尽数推到了早已死去的驸马温庭筠头上,而苏锦,则成了那个引诱公主犯错的“贱婢”。
这番说辞,与她之前对温庭筠的痴恋判若两人,逻辑更是混乱不堪。
守卫不敢怠慢,连夜将这份“遗表”急报大理寺。
赵嬷嬷亲自赶来查验,她将遗表与李昭之前的供词并排放在桌上,冷眼比对。
许久,她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笔迹虽似,然内容颠三倒四,与前言自相矛盾,疯妇呓语,不足为据。”
她一挥手,下令道:“将此物封存,任何人不得外传,以免混淆视听。”
新宅里,苏锦听完韩十三的回报,平静地吹熄了桌上的蜡烛。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清冷的月光洒进院子,照在空荡荡的角落。
那把曾象征着她奴役身份的旧扫帚,早已被她亲手投入火中,化为灰烬。
她起身,推门而出,走到厨房,将袖中最后一包混有“迷心露”的药粉尽数倒入灶膛。
火焰“轰”地一下腾起,幽蓝色的火光映在她漆黑的眸子里,闪烁着刺骨的寒意。
当一个人的话语变得不再有分量,她最后的政治价值也就被消磨殆尽。
而这,才是真正的杀招。
风起于青萍之末,她早已握住了风眼。
李昭的言语已成疯话,再无人信。可这还不够。
她要的,是让所有人亲眼见证,一个天之骄女,是如何亲手将自己熬成一个画中鬼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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