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下那两条足有三斤重的腊肉和一小袋精磨白面时,林卫国的手心都有些发烫。
这份礼物太重了。
在这个年代,这几乎是寻常工人半个月的口粮,是能救命的东西。
易忠海老两口的情义,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上。
饭桌上的气氛有些凝滞,林卫国几次想把钱和票硬塞过去,都被一大妈温和却坚定地推了回来。
“卫国啊,你要真有心,就帮一大爷解决个厂里的烦心事吧。”
终于,一直沉默喝酒的易忠海放下了搪瓷杯,杯底磕在桌面上,发出一声闷响。他布满褶子的脸上,透着一股难以化解的愁绪。
林卫国的心脏猛地一跳。
机会来了。
他立刻坐直了身体,目光灼灼地看向易忠海。
“一大爷,您说。”
易忠海叹了口气,拧开随身带着的酒壶,又给自己倒了一点,那股辛辣的酒气混杂着忧虑,在小屋里弥漫开来。
“厂里有台老大哥当年援助的机床,型号是‘乌拉尔-3’,年头太久了,现在是咱们车间生产线上最关键的一台设备。”
“可它偏偏就趴窝了。”
易忠海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三天两头出毛病,厂里技术科的工程师,还有车间里那几个经验最足的老师傅,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去看过。拆了装,装了拆,零件都快盘出包浆了,就是找不到根源。”
这台机器,已经成了整个车间的心病,一个老大难的死结。
林卫国听到这里,血液的流速都加快了几分。
前世作为顶尖的机械工程师,他最痴迷的就是这种疑难杂症。这对他而言,不是麻烦,而是一场酣畅淋漓的解谜游戏。
更何况,这正是他彻底在四合院、在轧钢厂站稳脚跟的绝佳跳板!
他放下筷子,神情郑重。
“一大爷,不瞒您说,我以前在乡下,爹妈走得早,就爱一个人闷头琢磨这些机械玩意儿。拖拉机、抽水泵,没我拆不明白的。”
他没有说得太满,只留了七分余地,但语气里的自信却不容置疑。
“您带我去看看,就当死马当活-马医。我不要工分不要钱,就当是还您这份人情。万一呢?万一就让我给看明白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轧钢厂巨大的烟囱已经开始向天空喷吐着灰黑色的浓烟。
在易忠海的亲自引荐下,林卫国第一次踏入了这座钢铁巨兽的心脏——第一车间。
车间里充斥着一股浓烈的、滚烫的机油与铁锈混合的气味,震耳欲聋的机器轰鸣声仿佛要将人的耳膜撕裂。
在那片钢铁森林的中央,一台绿漆斑驳的庞然大物,正死气沉沉地趴窝在那里,正是那台“乌拉尔-3”。
它周围围着几个穿着蓝色工装的老师傅,一个个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看到易忠海领着一个毛头小子过来,其中一个头发花白、满脸油污的老师傅撇了撇嘴,抱着胳膊靠在墙上,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显然是没把林卫国放在眼里。
林卫国对此视若无睹。
他的全部心神,都被眼前这台充满了时代印记的工业巨兽吸引了。
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急着去摸、去拆,而是戴上易忠海递过来的手套,如同一个经验老到的猎人观察猎物一般,绕着机床缓缓走了一圈。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仪表盘,每一根油管,每一处磨损的痕迹。
“故障发生的时候,有什么异常的响动?或者震动频率有什么变化?”
他转头,向旁边一直负责操作这台机器的青年工人问道。
那工人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个年轻人问的问题如此专业,连忙回忆道:“有!每次快要停机的时候,机身都会发出一阵‘咯楞咯楞’的怪响,声音不大,但很密集,感觉……感觉就像是牙疼一样,在里面打颤!”
牙疼?打颤?
林卫国捕捉到了这个关键的形容。
他不再犹豫,直接脱掉外套,整个人如同泥鳅一般,哧溜一下就钻进了机器底部那片满是油污的黑暗空间。
上面的人只听见里面传来一阵阵规律的、清脆的敲击声。
这里敲敲,那里听听。
林卫国闭上眼睛,将耳朵贴在冰冷的机壳上,整个人的精神都与这台机器融为了一体。前世无数次的设备检修经验,让他对机械的“语言”有着超乎常人的敏感。
那微弱的、不协调的共振频率,逃不过他的耳朵。
半晌之后,他从机器底下钻了出来,拍了拍身上的油污,眼神里再无一丝迷茫,只剩下洞穿一切的清明。
“问题找到了!”
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之前那个嗤之以鼻的老师傅,此刻也忍不住投来了审视的目光。
在众人将信将疑的注视下,林卫国要来了纸和笔。他没有丝毫停顿,手腕翻飞,各种线条、数据、符号在他的笔下迅速流淌而出。
不过短短几分钟,一张复杂却无比清晰的局部结构图,就跃然纸上。
他用沾着油污的手指,点在了图纸上一个毫不起眼的传动齿轮上。
“问题就出在这里!”
他的声音充满了斩钉截铁的力量。
“这台机器经过长期超负荷运转,再加上保养不善,这个核心传动齿轮的咬合精度,已经出现了超过万分之三的永久性偏差!”
“这个偏差,就是你们听到的‘牙疼’声的根源!它导致动力在传输过程中产生了不稳定的抖动,日积月累,最终拖垮了整台设备!”
“我的方案是,不用更换整个齿轮组,那太浪费。我们只需要在这里,加装一个我设计的辅助自适应耦合器,利用弹性缓冲和离心力自校准的原理,就能完美补偿这个精度偏差,彻底解决问题!”
他一番话,配合着图纸上那个精妙绝伦、闻所未闻的设计,让在场的所有老师傅,全都看得目瞪口呆。
他们感觉自己的脑子,像是被一柄重锤狠狠地砸了一下。
还能这样?
这简直是神来之笔!
车间主任闻讯赶来,一把夺过图纸。他戴上老花镜,手指在图纸上颤抖地划过,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里爆发出骇人的光彩,蒲扇般的大手“啪”地一声狠狠拍在自己大腿上,震得裤子上的油灰都簌簌往下掉!
“高人啊!这方案简直是……是天才!”
工厂立刻成立了技术攻关小组,严格按照林卫国的图纸进行改造。
当那个小巧而精密的“自适应耦合器”被安装上去,车间主任亲自按下启动按钮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嗡——”
那台趴窝许久的“乌拉尔-3”,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平稳而有力的咆哮!
成功了!
整个车间瞬间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
为了表彰林卫国的这桩天大功劳,车间主任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接从财务那里特批了二十元现金奖金,塞到了林卫国的手里!
更让人疯狂的是,他竟然还破例奖励了林卫国一张——自行车票!
在这个出门全靠两条腿,五公里外都算远方的年代,一张自行车票的价值,甚至远超那二十块钱!
拿着滚烫的钞票和那张薄薄却重若千钧的票据,林卫国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在易忠海同样激动和与有荣焉的陪同下,他直奔百货大楼。
当他将那辆崭新的、在灯光下闪烁着夺目银光的凤凰牌二八大杠自行车推出商店时,整条街的目光仿佛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这不仅是一辆车,这是身份,是地位,是能耐的象征!
“叮铃铃——叮铃铃——”
清脆悦耳的车铃声,是他奏响的凯歌。
当林卫国骑着这辆能让全院男人眼红的坐骑,在一片清脆的车铃声中,意气风发地驶入四合院时,整个院子,瞬间沸腾了!
所有人都从屋里涌了出来,将他团团围住。
孩子们的眼睛里闪着光,女人们交头接耳,男人们则默默地抽着烟,眼神复杂。
那些目光里,有惊叹,有羡慕,有嫉妒。
当然,也少不了一丝丝,淬了毒的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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