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本章开始听煎饼渣子卡在牙缝里,陈玄风吐了两下没吐出来。那点残渣像根刺,扎得他舌尖发麻,仿佛预示着今日不会太平。他蹲在王家后巷的垃圾堆旁,锅底朝天的铁铲插在泥里,锈迹斑斑的刃口还沾着昨夜雨水泡烂的菜叶。赵火炉正拿它当扁担挑着两个竹筐晃悠,脚步轻快得不像个背负命案的人。
“香油烧饼三文一个,八宝粥五文管饱!”赵火炉嗓门洪亮,锅上还冒着热气,白雾升腾中夹杂着葱花和猪油渣的香气,“今日特供——孟婆汤风味糖水,喝了忘情断爱不花冤枉钱!”
没人笑。
楚河缩在筐里,披着破麻袋,身形瘦削得几乎被阴影吞没。他手里那半块生死簿碎片贴在耳侧,凉得像刚从冰窖捞出来,指尖触上去都泛起一层细小的战栗。那是通往幽冥真相的钥匙,也是无数亡魂不甘沉寂的回响。每一次靠近它,他的太阳穴就像被针扎一般抽痛——那是因果之线在低语,是命运齿轮咬合前的预警。
王凌峰站在巷口,月白长袍换成粗布短褂,眉心胎记压着一块膏药,活像个被家里赶出来的落魄书童。可那双眼睛太静了,静得不像凡人。他曾是王家最年轻的剑修,十六岁便斩过山魈,十九岁独闯阴墟取回祖宗遗骨。如今却只能藏身于市井烟火之中,听着昔日同僚谈论如何出卖家族秘辛。
“守卫换岗了。”王凌峰低声道,声音压得极轻,像是怕惊扰了墙头游走的风,“往东走三步,右拐进柴房,地脉通道就在灶台底下。”
陈玄风点点头,抹了把嘴,起身拍掉裤子上的灰。左眼金红一闪,破妄之瞳悄然开启。视野骤然变化,寻常肉眼看不见的东西浮现眼前:墙头那些符纸——黄底朱砂,画的是“清魔令”,可笔锋勾连处藏着佛门暗印,线条曲折如经咒缠绕,竟与昨夜天上血字同源。那是镇魂阵的眼,也是监视四方的耳目。
他眯起眼,心头微沉。这不止是一场交易,更像一场祭祀前的准备。
他们没再说话,跟着赵火炉推车往前。烟火气飘着,混着葱花和猪油渣的味道,连巡逻的护院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其中一个年轻守卫甚至摸出几枚铜板,低声问:“真有孟婆汤?喝了能忘了前尘?”
“哥几个辛苦!”赵火炉咧嘴一笑,顺手掀开锅盖,热浪扑面,“来碗热乎的,暖胃也暖心,保证吃完不想家——毕竟咱这味儿,比亲妈做的还差那么一丢丢。”
壮汉笑骂一句,挥手放行。
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咯噔声响,像是某种古老机关启动的节奏。拐进柴房那一刻,王凌峰脚尖轻点地面,一道微不可察的剑气钻入灶台裂缝。砖石无声滑开,露出向下的阶梯,幽深不见底,仿佛通向大地的心脏。
四人迅速钻入,赵火炉最后一个下去,临走前把锅倒扣在地上,火苗倏地熄了。那一瞬,炊烟散尽,人间烟火彻底隐去,取而代之的是地道深处渗出的阴冷湿气。
地道阴冷,壁上嵌着几颗萤石,幽蓝微光映出湿漉漉的苔痕,像蛇蜕下的皮贴在石缝间。走了约莫半盏茶工夫,前方出现一道铁栅栏,后面是议事厅的夹层地板。
“心音禁制。”楚河摸着栏杆,声音压得极低,指尖微微颤抖,“外魂窥探,立刻触发警报。这不是普通的防护阵,是‘听心锁’,专克神识探查。”
“那就别当外魂。”孟小九靠在墙边,石榴红裙摆轻轻晃了晃,银铃没响,可她指尖一划,空中浮现出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桥影,“奈何桥现——微型版,只沉气息,不引亡魂。”
五人依次踏过虚桥,身体仿佛下沉了一寸,心跳声都变得遥远,连呼吸都像是隔着水传来。等他们爬上夹层,正好藏在横梁与屋顶之间的阴影里,低头能看清整个议事厅。
四位主事人已在座。
张家那位穿紫金蟒袍的老者率先开口,声音苍老却不容置疑:“天庭残部已乱,若佛门肯借八部天龙之力,张家愿以三成气运为酬。”
李家主事人冷笑,手中玉扇啪地一声合拢:“三成?上个月陈家覆灭时,你们也是这么说的吧?结果呢?祠堂炸了,祖宗牌位烧了,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你们许诺的护族大阵,最后连灰都没剩下。”
“那是他们不信佛法。”张家主事人眼皮都不眨,语气平静得可怕,“我们信。”
王家主事人始终坐着,双手拢在袖中,一句话没说。他面容普通,甚至有些木讷,像个只会听命的老仆。可陈玄风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察觉玄霜剑在背上轻轻震了一下。
不是敌意,是共鸣。
他闭上右眼,左眼金红流转,破妄之瞳再度开启。视线穿过人群,落在王家主事人右袖内侧——一抹金光若隐若现,纹路熟悉得让他心头一紧。
那是舍利碎片的印记。
和前世封印他魂魄的那块,一模一样。
记忆如潮水涌来——那一世,他被钉在轮回井边缘,七日不得转生,只因体内执念太重。而镇压他的,正是这块碎玉所化的封印阵眼。如今,它竟出现在王家家主手中?
楚河这时把生死簿碎片按在耳朵后,嘴唇微动,脸色渐渐发白:“他们在用‘因果密语’交谈……张家提到‘灯芯需新血’,李家反问‘旧债未清,怎添新命’……还有……还有‘补天石将醒,须以纯阳之骨为引’……”
话没说完,赵火炉悄悄点燃锅底残留的一坨粥渣,烟火气缓缓散开。这味道不浓,却带着人间最原始的温度,像是谁家厨房忘了关火,又像母亲深夜熬粥的守候。
禁制灵觉微微一顿。
就在这瞬间,李家主事人猛地抬头:“王家,你到底站哪边?”
空气凝住。
王家主事人终于动了。他右手微抬,似要整理衣袖,那一闪而过的缝隙里,金光掠过——
玄霜剑骤然颤鸣!
陈玄风死死按住剑柄,才没让它当场出鞘。但他看得清楚:那碎片上有细密裂纹,正是真仙舍利崩解后的残痕之一。每一道裂痕都对应一段断裂的命运,而其中一道,竟与他前世陨落时的魂裂轨迹完全吻合。
孟小九立刻会意,指尖在梁上划出一道微型招魂符。阴风拂过,厅内烛火齐齐一矮,光影摇曳间,众人视线皆偏了一瞬。
足够了。
陈玄风睁开双眼,不再掩饰目光中的寒意。
原来如此。
佛门许张家掌控天庭残部,许李家重修星轨阵法,唯独对王家——什么都没提。因为他们不需要许诺,王家早已是棋子。袖中藏碎,心已叛道。
王凌峰坐在角落,双剑横膝,指节泛白。他知道父亲临终前说过什么——“剑若离鞘,陵必自焚”。可他没想到,真正点燃火种的,竟是自家家主。
“此事容后再议。”王家主事人终于开口,声音平淡无奇,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威严,“今夜只谈合作,不问过往。”
“合作?”李家主事人嗤笑,“你们王家藏的东西,敢拿出来晒晒吗?”
“慎言。”张家主事人冷冷道,“有些事,知道太多反而折寿。”
“我倒不怕死。”李家主事人站起身,目光如刀,“我就怕死后进了幽冥,发现自己一辈子都在给伪神磕头。”
厅内陷入沉默。
陈玄风缓缓松开剑柄,转头看向楚河。后者微微摇头——生死簿碎片开始发烫,说明这段对话已被记录在案,因果线正在延伸。一旦泄露,他们五人都将成为天道清算的目标。
他们不能再待太久。
可就在此时,王家主事人忽然抬头,目光直直望向梁上。
陈玄风呼吸一滞。
对方没动,只是缓缓合拢双袖,将那枚舍利碎片彻底掩住。然后,他轻轻咳嗽了一声。
“近日府中多事,祖祠结界需加固。”他说,“明日午时,请诸位携信物前来,共启补天石阵眼。”
四人神色各异,陆续告辞。
厅内只剩王家主事人一人。
他坐在主位上,许久不动。直到脚步声远去,才缓缓抬起手,掌心托着那枚金光流转的碎玉。
“你也来了。”他低声说,像是对着空气,“我知道你会来。”
梁上,五人屏息。
他竟早有察觉?
不,不对。陈玄风眯起眼——这话说得蹊跷,语气不像冲着他们,倒像是……回应某个看不见的存在。
王家主事人低头摩挲碎片,喃喃道:“当年你说,守陵之人,宁碎不降。可如今,我不降,陵也会焚。”
他闭上眼,一滴泪落下,砸在碎玉上,竟被吸收进去,化作一丝血纹。
“我只是想活着看见那天。”
厅内烛火复明,映着他孤坐的身影,苍老得不像话。
良久,陈玄风缓缓吐出一口气。
这不是背叛。
这是交易。
用舍利碎片换一线生机,用家族命运赌一个未知的明天。
他转头看向王凌峰。后者眼神复杂,却没逃避。
“你爹要是知道。”陈玄风低声说,“大概会一剑劈了这破屋顶。”
“他会先劈我。”王凌峰握紧剑柄,“然后再劈他。”
赵火炉抠了抠耳朵:“所以咱们现在是继续蹲着,还是下去抢那块玉?”
“抢不得。”楚河摇头,声音沙哑,“那是诱饵。补天石阵眼一旦启动,就是陷阱。他们会借我们的闯入激活‘逆命劫雷’,把所有知情者都卷进因果劫中。”
“可我们也不能就这么回去。”孟小九盯着那滴消失的泪,“他哭了。一个能在佛门刀尖上跳舞的人,为什么会哭?”
陈玄风没答。
他只知道,那滴泪里的血纹,和他前世被抹杀时,渗入轮回井的最后一缕执念——完全一致。那是不甘,是愤怒,更是某种跨越轮回的召唤。
玄霜剑再次轻震,剑柄上的血迹开始缓慢爬行,像一条苏醒的虫。那是剑魂在回应宿主的觉醒。
他伸手按住,却压不住那股从地底传来的震动。
补天石要醒了。
而他们,还在屋顶的夹层里,听着心跳,等着下一个变局。
烛火跳了一下。
王家主事人抬起头,嘴角竟浮现一丝笑意。
“你们听到了多少?”他对着空荡的大厅问。
没人回答。
他也不需要回答。
因为他知道,有些秘密,一旦被听见,就再也捂不住了。
而真正的风暴,往往始于一声无人应答的提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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