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本章开始听陈玄风的手还悬在半空,指尖离那团光尘只差一寸。
可他没再往前送。血从右臂断纹里渗出来,顺着剑柄往下淌,在玄霜剑的“斩道”古篆上积成一小洼。那血不是寻常鲜红,而是泛着暗金光泽,仿佛熔化的青铜混入了魂火,每一滴落下都发出轻微的“嗤”声,像是灼穿了时间本身。他喘了口气,像是扛着整座北原的重量,把剑尖轻轻搭在生死簿残留的微芒边缘。
空气凝滞了一瞬。
光尘抖了一下。
不是排斥,也不是融合,倒像一头濒死的兽,在等最后一刀。
赵火炉趴在地上,手撑着乾坤锅底,锅身嗡鸣不止,符文烫得发红,几乎要融化进泥土。他脸上全是灰烬与汗混成的泥浆,嘴角裂开一道口子,却还在咧着牙笑:“别愣着啊!”他哑着嗓子吼,“你再不推一把,这火就要自己烧穿地脉了!”
话音刚落,锅底金焰猛地一涨,一圈热浪掀翻碎石,震得孟小九整个人往后滑了半尺。她左眼闭着,右眼勉强睁开一条缝,阴阳瞳裂痕蔓延到太阳穴,血顺着脸颊往下流,像一条蜿蜒的朱砂线。她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招魂幡上——那幡面本是素白,此刻却被染出一朵朵妖异的花,银铃脚链叮当乱响,仿佛有无数亡魂正踏铃而来。
“幽冥禁语·锁脉三重——压!”
她的声音不高,却如钟鸣般穿透层层地壳。地面裂缝中窜出的黑气被硬生生按了回去,可那股怨念没散,反而在地底低吼,像有千军万马在岩层下挣扎,铠甲碰撞,战鼓沉闷,似三百年前那一夜的杀伐仍未终结。
王凌峰仍昏着,但眉心剑形胎记忽明忽暗,每闪一次,阵图中央就稳一分。他两条胳膊微微颤动,像是梦里还在握剑,护住某个看不见的节点。他的呼吸极浅,胸口几乎不动,可指尖却不断抽搐,仿佛正以神识御剑,在虚空中布下一道又一道防线。
陈玄风吸了口气,右臂残纹突然灼烧般剧痛。那不是皮肉之痛,而是深入骨髓、直抵魂魄的撕裂感,仿佛有千万根针在经脉中穿行,刺向记忆深处那些被封印的画面——雪原、断旗、母亲最后回望的眼神……他闷哼一声,额角青筋暴起,却把更多精血逼进剑身。
玄霜剑嗡鸣起来,与“斩道”二字共鸣,剑脊上浮现出古老铭文,一字字亮起,如同苏醒的星辰。剑尖那点光尘终于开始旋转,缓缓流向阵图核心,宛如溪流入海,无声无息,却又势不可挡。
“成了?”赵火炉咧嘴,牙上全是灰,眼里却闪着光。
“还没。”陈玄风声音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它要的不是融合……是归位。”
话音未落,阵图中央猛然一震。青铜圆盘上的“真我”二字骤然亮起,光芒顺着地脉裂缝四散奔涌,像一道道金色闪电劈入大地深处。那些光路所过之处,枯草返青,碎石浮空,连风都变得温润起来,仿佛天地正在重新校准秩序。
轰——
整片废墟塌陷下去三尺。尘土飞扬中,无数灵魂光点从地底喷涌而出,如同暴雨前升腾的雾气。它们没有形状,没有声音,只是密密麻麻地浮在空中,缓缓聚拢。
赵火炉抬头看着,忽然笑了:“这阵仗……跟早市开张前的人流似的。”
孟小九靠在碎石堆上,右手死死攥着招魂幡,左手轻轻抚过手腕上那道细若游丝的光痕——刚才那一瞬,她分明听见一个声音,低得像风吹过坟头纸钱:“归来吧……归来吧……”但她没说出口,只是低声喃喃:“爷爷说过,人间若有人走真路,地下的魂就会醒……原来是真的。”
光点越聚越多,渐渐显出轮廓——铠甲、战旗、断裂的刀刃。百万残魂披着陈家先祖的战影,列成模糊军阵,静立于地裂之上。没有呐喊,没有动作,可那股肃杀之气,压得人喘不过气,连赵火炉都收起了玩笑神色,默默将锅背到了身后。
陈玄风站在阵眼中央,玄霜剑插进地面,剑身与阵图相连,金红异色左眼微微颤动。他看见了——那些光点里,有前世被抹杀时见过的脸,有北原祖祠地底刻阵的老者,还有……一个背影,披着和他一模一样的灰布短打,站在战场尽头,朝他点头。
那是他父亲。
十年前死于佛门围剿的父亲。
陈玄风喉头一哽,眼中血丝密布,却硬生生把泪逼了回去。“不是幻觉。”他低声说,“你们都在……那就一起走完这条路。”
赵火炉抹了把脸,围裙上的补丁早就烧没了,只剩焦黑的布条挂在腰间。他摸了摸锅底,发现符文还在跳动,和地底脉动同频。“这锅还能用。”他说,“只要火不灭,饭就能接着做。咱们这一路,不就是边走边吃过来的?”
孟小九没说话,只是把招魂幡横在膝上,手指轻轻抚过糖葫芦串般的幡杆。她知道,这些魂不是来参战的——他们是来送行的。是来告诉后来者:你们不是孤身一人。
王凌峰突然抽搐了一下,右臂旧伤崩开,血浸透衣袖。但他眉头皱得更深了,像是在梦里听见了什么不该听的声音——那是三百年前,初代阵师临终前的遗言:“真我不在彼岸,而在脚下;不在经书,而在人心。”
地底深处,传来第一声战鼓。
咚。
不是实音,也不是幻听,而是直接撞进骨头里的震动。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越来越密,像是沉睡三百年的古战场,终于被人敲醒了门。
阵图光芒暴涨,直指北方。
那里,曾是佛门镇压北原的最后据点,如今在灵魂大军的注视下,山体开始龟裂,露出埋藏已久的黑色佛塔轮廓。塔身刻满禁咒,每一道裂痕都渗出黑雾,却又被灵魂光辉逼退。
“来了。”陈玄风拔起玄霜剑,剑尖滴血,在地上划出一道细线——那是他自己的血,也是誓言的界碑。
赵火炉撑着锅站起来:“你说,这第一顿庆功宴,吃啥?”
“八宝粥。”陈玄风说,“加肉。”
“加双份肥肠。”赵火炉笑出声,“还得烫壶酒,老样子,三十年陈酿,温两盏。”
孟小九抬眼看向战场深处,轻声说:“等打完,我请你喝碗不让人忘东西的汤。”
她没说是谁忘了谁,也没说怕不怕记住。但她的眼神很轻,像落在花瓣上的露水。
陈玄风没接话,只是把剑扛回肩上,脚步向前迈了一步。
就在这时,阵图中央的“真我”二字突然扭曲了一瞬,一道细丝般的光从阵心射出,缠上孟小九手腕。她浑身一僵,招魂幡差点脱手,脑海中闪过一幕画面:一个小女孩蹲在坟前,手里拿着半串糖葫芦,哭着说:“爷爷,你说喝了汤就不会忘记你,可我已经忘了你的脸……”
“怎么了?”陈玄风回头,眼神锐利如刀。
“没事。”她摇头,把幡杆攥得更紧,指甲嵌进木纹,“就是……好像有人在叫我。”
地底战鼓声越来越急,灵魂大军开始缓缓移动,如潮水般涌向佛塔方向。陈玄风站在最前方,玄霜剑斜指地面,右臂魔纹焦黑,左眼金红微闪,像是点燃了轮回的最后一盏灯。
赵火炉拄着锅铲跟上,嘴里还在念叨:“记得放姜,去腥。不然肉膻,坏了味儿。”
王凌峰仍在昏迷,但双臂突然绷紧,像是握住了两把无形的剑——一把守心,一把斩妄。
楚河躺在后方,胸前光字已隐,唯余一圈微芒环绕,如风中残烛,却始终不灭。那是“仁”字的余晖,是他用尽一生守护的信念。
灵魂大军踏过废墟,大地震颤。远处佛塔顶层,一盏灵柩灯突然亮起,幽绿火焰摇曳,映出一个盘坐的身影。
陈玄风停下脚步,抬头望去。
那人影缓缓抬起手,掌心浮现一枚卍字印,却不带慈悲,唯有死寂与镇压之意。
陈玄风冷笑,左手拍向玄霜剑鞘。
刹那间,天地寂静。
下一瞬,剑鸣裂空,如龙出渊。
他知道,真正的“真我”,不在佛塔,不在经文,不在轮回尽头——而在这一剑劈开黑暗之前,他绝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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