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绣线的灰烬还没扫净,静云院的门槛就快被踏破了。先是刘嬷嬷来传太太的话,让明玥把昨夜刺客的事细细写下来,说是老爷要呈给刑部;接着赵姨娘的丫鬟又来,哭唧唧说赵姨娘吓着了,想吃明玥院里的杏仁酥——明眼人都瞧得出,这是想探口风。
明玥让青禾应付着,自己坐在桌前,把阿吉拿来的半块碎布摊开。深蓝色杭绸上,“沈”字的三点水缺了最后一提,“漕运”二字的墨痕发乌,像是用掺了水的墨写的。她指尖划过布料边缘,那里有个极浅的针脚印,和柳姨娘送来的蜀锦线轴接口处的毛糙痕迹,竟有几分相似。
“大小姐,锦绣阁的钱老歪跑了!”阿吉喘着气跑进来,额上还带着伤,“我今晨去看,铺子关着门,后院地窖撬开了,里面空荡荡的,只找到这个。”
他递过来个油纸包,打开一看,是块发霉的糕点,和昨夜门房窗台上的桂花糕是一个模样。明玥捏起糕点碎屑,放在鼻尖闻了闻,除了霉味,还有股淡淡的桐油味——漕运的船板常用桐油防腐,这味道绝不会错。
“钱老歪往哪个方向跑了?”
“听邻居说,天没亮就雇了马车往南去,像是奔着运河码头。”
运河码头,漕运,沈府镖师,发霉的桂花糕……这些碎片终于串成了线。明玥心口发沉,钱老歪定是替沈家打理漕运上的龌龊事,如今东窗事发,被灭口或是卷款跑路了。
正思忖着,柳姨娘的丫鬟春桃又来了,这次没带东西,只站在门口福了福:“大小姐,我家姨娘身子不适,请您过去看看。”
青禾在一旁扯她的袖子,眼神里满是“别去”。明玥却点头应下——有些事,躲是躲不过的。
汀兰院的兰草像是蔫了大半,柳姨娘歪在榻上,脸色苍白,见明玥进来,挣扎着要起身:“有劳大小姐跑一趟,我这心口疼得厉害,许是昨夜吓着了。”
明玥扶她躺下,目光扫过榻边的小几,上面放着个空药碗,碗底残留的药渣里,混着几片和钱老歪地窖里相同的糕点碎屑。
“姨娘这是吃了什么?”明玥故作关切,“药渣里怎么有糕屑?”
柳姨娘眼神一闪,慌忙用帕子盖住碗:“许是丫鬟不小心掉进去的。说起来,昨夜那刺客,倒像是冲着老爷来的,若不是大小姐提醒门房的事,怕是还查不出头绪呢。”
这话听着是道谢,实则在试探她是否知情。明玥垂眸道:“我也是碰巧想起,倒是姨娘,昨儿还说宝蓝色线配兰花,今日怎么就病了?”
柳姨娘的脸僵了僵,咳了两声:“许是夜里着了凉。对了,那十二色线好用吗?我听春桃说,你竟烧了?”
“实在是不敢用。”明玥说得坦诚,“昨夜出了刺客,我总觉得府里不干净,烧些东西驱驱邪。”
柳姨娘盯着她看了半晌,突然笑了:“大小姐倒是心细。只是这沈府……怕是不会善罢甘休,他们在漕运上的势力,连官府都要让三分呢。”
这话像是提醒,又像是威胁。明玥起身告辞:“姨娘好生歇着,我去回太太,让厨房炖些燕窝来。”
走出汀兰院,阳光刺眼得很。青禾不解道:“柳姨娘分明是在暗示沈府不好惹,她到底想做什么?”
“她想让我把这事捅出去,借老爷的手对付沈家,自己好坐收渔利。”明玥望着正院的方向,“可她没算到,钱老歪跑了,沈家定会狗急跳墙。”
果然,傍晚时分,护院来报,说沈府的镖师在府外徘徊,还放话说“苏府若敢坏沈家的事,定要血债血偿”。苏鸿儒气得摔了茶盏,当即让人去请御史李嵩——李嵩是王氏的表兄,最恨贪腐,漕运上的猫腻,他怕是早就想查了。
明玥把那半块碎布折好,藏进梳妆台的暗格里。她知道,这场风波才刚刚开始。钱老歪跑了,沈家不会停手;柳姨娘想借刀杀人,也不会罢休;而她手里的碎布片,既是护身符,也是催命符。
夜深了,静云院的灯依旧只点了一盏小油灯。明玥坐在灯下,看着那幅快绣完的兰草图,宝蓝色的花瓣在昏光里泛着冷光,像极了运河水面上的冰。她拿起剪刀,将最后一缕线头剪断——这朵兰草,终究是染了不该染的颜色。
窗外的石榴花掉了不少,落在地上,像摊开的碎布片,藏着说不尽的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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