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秦岭终南山北麓。
寒雪纷飞,将天地染成一片茫茫灰白,风如刀割,卷起千堆碎玉,在松林间呼啸穿行。
枯枝挂满冰棱,偶尔“咔嚓”断裂,清脆声响在空寂山野中回荡,仿佛岁月低语。
一座倾颓的道观掩映在苍劲的松林之间,山门早已荡然无存,唯有一块摇摇欲坠的门匾,依稀可辨“玄渊观”三字,字迹斑驳,木纹皲裂如老人手背上的沟壑,被霜雪覆盖,又似被时光啃噬过的残骨。
陆离携林啸、赵老瘸缓步踏入这片废墟。
陆离默运道息,先天之气流转周身,护体罡罩悄然成型。
三人脚下的积雪竟丝毫未陷,周身三尺之内,风雪自动避让,雪花撞上无形屏障,簌簌滑落,发出细微如沙粒摩擦的声响,空气微颤,似有涟漪扩散。
观内更是残破不堪,正殿早已坍塌成一堆乱石瓦砾,被厚厚的白雪覆盖,只余断柱斜插,宛如巨兽肋骨。
唯有庭院正中,一方巨大的石碑兀自屹立于风雪之中,岿然不动。
碑面冰冷如铁,触手刺骨,指尖轻抚,能感受到篆文凹陷处凝结的细小冰晶,簌簌剥落。
碑身之上,刀劈斧凿的痕迹纵横交错,却掩不住那一行行铁画银钩的古篆,在雪光映照下泛着幽冷的青铜光泽。
那正是无数修行者梦寐以求的《山河诀》前三章——“引气通络,借势化雷,御龙归位”。
赵老瘸布满沟壑的脸庞剧烈抽搐,他颤抖着伸出枯瘦的手,小心翼翼地触碰冰冷的碑面。
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指尖蔓延至心底,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瞬间在苍老的脸颊上冻结成冰,发出细微“噼啪”声。
“当年……当年我们就是在这里……被他们围住的。”
尘封的记忆如决堤的洪水,轰然冲破了百年的桎梏。
那一夜,月黑风高,西方秘结会与九头蛇的精锐部队从四面八方发动突袭。
山门在密集的炮火中轰然碎裂,火光将整座终南山映得如同白昼,浓烟滚滚,灼热气浪扑面而来,焦糊味混着血腥弥漫空中。
白承志的父亲,那位如山岳般沉稳的男人,率领着最后的十二名弟子,以血肉之躯死死守在石碑之前。
他们没有后退一步,直至最后一人化作焦黑的尸体,仍用最后一滴血在地上写下了四个字——道不可弃!
林啸的目光沉重,他绕到石碑之后,试图寻找更多的线索。
忽然,他感觉脚下的地面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像是地底有脉搏跳动。
他挪开积雪,发现是一块松动的石板。
用力掀开石板,一截青铜剑柄赫然露了出来!
他心头一跳,握住剑柄猛地向上一拔!
“锵!”
一声清越的金石之音回荡在死寂的道观中,余音震得耳膜微麻,连飘落的雪花都似乎为之一顿。
一把古朴的青铜剑被拔出,却已从中断裂,只剩下半截剑身。
在剑格的位置,一个用古老铭文雕刻的“白”字族徽,在风雪中闪烁着幽冷的光,那光芒微弱却执拗,仿佛不灭的魂火。
就在此时,陆离怀中的道珠微微震颤,一股温润之力顺经脉涌上指尖。
他低头望去,只见那枚焦黑的“白”字族徽正与道珠遥相呼应,泛起淡淡光晕。
忽然,【诸天封神榜·残卷】自行翻开,一页空白纸上金光流转,似有命运之笔悄然书写——
“白承志,神枪会外门弟子。其父白镇岳,龙脉守卫第三队统领,道号‘镇岳道人’,殁于昆仑山围剿战,满门殉道,忠烈无双。”
陆离呼吸一滞,识海翻腾,一段被尘封的记忆碎片轰然降临:一个幼小的身影躲在暗处,亲眼目睹着自己的父亲被一道诡异的黑色符咒贯穿胸膛。
那个如山般伟岸的男人在生命最后一刻,用尽全力对他喊出:“替我……守住东脉!”
然而,下一秒,敌方阵营中一名阴恻恻的术士手中法诀变幻,一段被精心篡改、带着杂音的录音响起:“都是修行……都是修行害了我们……”
真相,至此昭然。
白承志,也就是后来的白枭,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叛徒之子。
他只是一个被精心设计的阴谋所操控,被植入了虚假记忆与仇恨的傀儡!
远处山脊之上,一道银面具的身影悄然退去,掌心攥着一枚焦黑信物,指节发白。
风雪渐缓,众人久久伫立碑前,无人言语。
赵老瘸跪倒在雪中,额头轻触冰冷的碑面,口中喃喃:“对不起……是我们错怪了你们一家……”
林啸紧握断剑,目光复杂地望向远方,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寒风吹动他衣角,猎猎作响。
就连一向冷峻的陆离,也轻轻叹了口气,吐出的白雾在空中缓缓消散。
夜色渐深,风再起,愈发狂暴,如无数怒吼的凶兽,要将这片天地彻底吞噬。
陆离盘坐于残破的殿宇之下,双目紧闭,体内的道珠缓缓运转,将石碑上的《山河诀》残文与自身所学相互印证、推演,试图补全这旷世绝学。
就在那一瞬,他的神识随道珠震荡攀升至极致——外界万籁俱寂,唯余七点杀机破空而来。
纷扬的雪花在他眼中变得缓慢,如同沉入深水的尘埃,每一粒都清晰可见。
下一瞬,死寂被打破!
七枚通体乌黑、长达三寸的特制铁钉,如七道黑色的闪电,撕裂风雪,带着一股斩断龙脉的凶戾气息,直取石碑上对应的七处天地窍穴!
这是“断龙钉”,歹毒无比,一旦钉入,石碑灵性尽毁,功法将化为顽石!
陆离眼皮未抬,只是轻描淡写地一拂袖袍。
一股纯粹到极致的先天罡气瞬间成型,如水波般荡漾开去。
那七枚势不可挡的断龙钉,竟被硬生生定格在了距离石碑一寸的半空中,嗡嗡作响,再难寸进!
“又是你!”林啸怒喝一声,手持残枪,如猎豹般一跃而出,死死盯住了从黑暗中走出的身影。
来者正是白枭。
银色的面具在风雪中泛着冰冷的光,他舍弃了之前的短铳,换上了一对枪管更长、缠绕着诡异逆转符箓的双持重火力。
他的眼神越过林啸,冷冷地扫视着石碑与众人:“你们唤醒的不是希望,是灾难的序曲。一百年前流的血,还不够多吗?”
话音未落,他双枪齐发!
“砰!砰!”
两声沉闷的枪响,射出的并非弹丸,而是两团高度压缩的怨煞之气。
它们在半空中化作两条狰狞的黑色巨蛇,张开血盆大口,分别从左右两路扑向石碑,其意图狠辣决绝——就是要彻底毁掉这硕果仅存的功法遗存!
陆离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深邃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波澜,只是平静地向前踏出一步。
他手中并无任何兵器,却在五指虚握之间,凭空凝聚出一柄由纯粹罡气构成的青玉长剑。
剑光一闪,快到极致,仿佛一道划破永夜的晨曦。
“嘶嗷!”
两条黑蛇连哀鸣都未能完全发出,便在剑光下轰然炸裂,化作漫天黑气。
凌厉的剑气余波更是如狂澜般席卷开来,将方圆百米的积雪瞬间荡开,形成了一圈巨大的真空雪浪!
陆离的声音平静而悠远,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你毁不掉的,是人心中的道。你父亲用命护下的东西,也不会因为你的误解而消亡。”
随即,他剑尖轻划虚空,七钉随之震颤,每一点皆对应天上星辰方位。
他低喝一声:“天枢、天璇、天玑、天权——归位!”
那七枚被定在空中的断龙钉仿佛受到了无形的牵引,调转方向,以一种玄奥的轨迹重新排列组合,而后“嗖嗖”几声,尽数嵌入了石碑前方的地面,构成了一座“北斗南斗”联星之阵!
霎时间,大地震颤!
沉寂百年的地底龙气,仿佛被这阵法彻底唤醒,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龙吟,声波穿透雪层,震得松林簌簌抖落积雪。
阵法中央,无尽的雪花与灵气汇聚,竟在风雪中勾勒出一道模糊而又无比高大的身影——那身影似人持枪,傲立于山巅之上,散发着守护天地的无上威严。
白枭脸上的银色面具剧烈颤动,他瞳孔猛地缩成了针尖大小,脚下踉跄着连退数步,声音里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惊骇:“这……这不是真的……”
那道身影,正是他童年记忆深处,无数次出现在梦中,守护着他的父亲之影!
黎明将至,肆虐了一夜的风雪渐渐停歇。
石碑在星轨阵法的力量牵引下,表面的裂纹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愈合,前三章的文字泛起淡淡的金光,最终化作一道流光,被自动录入了【诸天封神榜·残卷】之中。
当夜,残观篝火微燃,柴火噼啪作响,暖光映照众人沉默的脸庞。
赵老瘸将半截镇岳剑郑重交予林啸:“孩子,这是白家的血,也是我们的债。”
林啸抱拳跪地,双手接过残剑,触感冰凉却似有余温流淌:“请授我真劲。”
陆离点头,取出残卷,翻至新增一页:“《山河诀·引气通络篇》,已录。明日启程,往东赴泰山。”
而数十里外的密林深处,白枭双膝跪倒在雪地里。
脸上的银色面具“哐当”一声滑落,露出一张布满狰狞疤痕与纵横泪痕的脸。
他颤抖地望着掌心一枚早已烧得焦黑的家族信物,嘶哑地低语,仿佛在质问自己的灵魂:“如果……如果我是错的……那我这些年……又杀了多少不该杀的人?”
五日时光,于风驰电掣的奔走与暗流涌动中悄然流逝。
当世间大部分人的目光还未从秦岭的异动中移开时,无数潜藏在光明与阴影中的视线,已经不约而同地聚焦向了神州东方的第一高峰,那座自古以来便被视为帝王封禅、通天祭神之地的五岳之首。
一场无声的风暴,即将在那里拉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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