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岛灯塔
第25章书传旧识暗递恩师危讯（旧版）

郑少秋站在百乐门舞厅二楼的雕花栏杆前，修长的手指轻轻托着白兰地酒杯，琥珀色的液体在迷离的霓虹灯下泛着幽光。他的目光看似漫不经心地扫过楼下舞池，实则将每一个细节都收入眼底。舞池中，上海的名流显贵与日军军官相拥起舞，靡靡之音与女人的娇笑声此起彼伏，构成这座孤岛醉生梦死的夜曲。

作为一名潜伏在敌后的军统特工，郑少秋深知今晚这场所谓的“联谊晚会”暗藏杀机。他的目光不时飘向舞厅入口处，根据可靠情报，苏婉婷今晚会陪同76号的几名女职员来这里。这不仅是他近距离观察这位前沪江大学图书馆管理员的机会，更是他接触老同学刘明章的关键一步。

“目标出现。”身旁扮作服务生的马三强低声道，手中的托盘稳稳端着几杯香槟。

郑少秋微微颔首，目光锐利如鹰。入口处，苏婉婷穿着一件淡蓝色暗纹旗袍，外罩米白色针织开衫，简约素雅的打扮在珠光宝气的女客中反而格外显眼。资料显示她是刘明章特意调进76号的情报分析员。在郑少秋看来，任何一个在刘明章身边工作的人都值得重点关注，特别是这样一个看似与特务机关格格不入的知性女子。

“按计划行事。”郑少秋对马三强使了个眼色，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转身融入熙攘的人群中。

舞厅里，苏婉婷强压下心中的不适，随着王曼丽等人走向预定座位。作为“灯塔”——刘明章的直接下线，她必须时刻保持警惕，与自己的上级维持着表面上的上下级关系。她注意到刘明章已经坐在不远处的卡座里，正与76号特务委员会主任李士群交谈，两人之间隔着一张茶几，上面摆着红酒和果盘。

“苏小姐不跳舞吗？一个油头粉面的特务凑过来搭讪，身上的古龙水味道浓得呛人。

苏婉婷微微侧身，巧妙地避开对方过近的距离，语气疏离而礼貌：抱歉，我不擅此道。

“李科长，情报分析处还有一份报告等着苏小姐回去完善。“刘明章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他们身边，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苏小姐最近身体不适，医生嘱咐需要多休息。

苏婉婷会意地点头，配合地轻咳两声：是，多谢副处长体恤。两人交换了一个转瞬即逝的眼神，其中包含着只有彼此才懂的讯息。

待李科长悻悻离去，刘明章借着整理领带的动作压低声音：注意安全，王曼丽一直在盯着我们。他说话时目光依然平视前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旋即转身走向正在与日本军官交谈的李士群。

“看来明章很关心苏小姐呢。王曼丽翩然而至，一袭猩红色长裙衬得她妖娆动人，语气带着若有似无的酸意。

苏婉婷浅笑不语，目光扫过喧嚣的舞池，最终落在阳台的方向：“里面有些闷，我出去透透气。

阳台上的夜风带着初秋的凉意，轻轻吹动苏婉婷的发梢，也吹散了舞厅里浓郁的香水味。她凭栏远眺，南京西路上车水马龙，霓虹闪烁，勾勒出夜上海的繁华轮廓，却照不亮她心头的阴霾。自从与“灯塔相认以来，她在76号的每一天都如履薄冰。

“苏小姐也来这里透气？一个陌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惊得苏婉婷心中一紧。

她蓦然回首，看到一个身着深灰色条纹西装的中年男子站在阴影处。当他缓步走近，让灯光照亮面容时，苏婉婷警惕地后退半步，右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手包：“您是？

“郑少卿。男子微微欠身，举止优雅得体，久闻苏小姐曾在沪江大学图书馆任职，今日得见，果然气质不凡。

苏婉婷心跳加速。郑少卿，军统上海站的负责人，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又为何特意来找她？无数个疑问在她脑海中闪过，但她面上依然保持着镇定。

“郑先生找我有事？”她保持警惕，余光不停扫视四周，确认没有其他人注意到这个角落。

郑少秋向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融入了夜风：“请把这个转交刘明章。我和他是黄埔同学，有些关于杜先生的旧事，必须让他知道。”他从西装内袋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边缘已经有些磨损。

苏婉婷盯着那个信封，指尖微微发颤。她深知在特务工作中，这样一个看似简单的转交任务可能暗藏杀机。“您为何不亲自给他？”

“眼下这局面，你觉得合适吗？”郑少秋苦笑一声，眼角泛起细密的皱纹，“放心，这只是老同学之间的私事，关乎一位故人。”

苏婉婷犹豫片刻，终是接过信封迅速收进手包：“我不保证什么。”

“这就够了。”郑少秋点头，转身欲离，又驻足低语，“小心王曼丽，她是梅机关的人。”这句话他说得极轻，却像一记重锤敲在苏婉婷心上。

他身影消失在阳台另一侧的阴影中，苏婉婷却心潮难平。手包里的信封虽薄，却重若千钧。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绪，这才转身回到灯火通明的舞厅。

“苏婉婷，你在这儿啊！”王曼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明章在找你呢。”

苏婉婷迅速整理表情，回身时脸上已经挂上得体的浅笑：“里面太闷，出来透透气。”

王曼丽的目光在阳台上流转，状似随意地问：“刚才好像听到你在与人说话？”

“有个醉汉搭讪，被我打发走了。”苏婉婷轻描淡写地带过，主动挽起王曼丽的手臂，“我们回去吧，别让副处长等急了。”

回到舞厅，刘明章正站在不远处与一个日本军官交谈，见她回来，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带着真切的关心：“不舒服的话，我让司机先送你回去。”

“不必了，副处长。”苏婉婷轻声回应，趁无人注意时微微颔首，示意有要事相告。

晚会终于在午夜时分散去。刘明章奉命送王曼丽回家，却在经过苏婉婷身边时，借着帮她披外衣的动作低声道：“明早七点，办公室见。”

苏婉婷会意地眨了下眼，随后与其他女同事一起坐76号的公车返回宿舍。

回到那个狭小却相对安全的单人房间，苏婉婷立即反锁房门，拉上厚厚的窗帘，这才在台灯昏黄的光线下取出那个信封。她的手指有些发抖，小心翼翼地拆开封口，里面只有一张折叠整齐的便笺纸，上面写着一行苍劲有力的小字：

“明日下午三时，徐家汇天主堂告解室。关乎杜先生之死。”

她倒吸一口凉气。杜先生——杜国忠，是刘明章在黄埔军校时的恩师，也是引导他走上革命道路的引路人。他的惨死一直是刘明章心中最大的痛，更是他选择“叛变”投身76号的导火索之一。作为“灯塔”最信任的下线，苏婉婷深知这个信息对刘明章的重要性。

她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凌晨一点。将纸条小心翼翼地收进贴身口袋，她决定不冒险连夜传递消息，而是等到明天一早按计划与“灯塔”会面。

这一夜，苏婉婷辗转难眠。窗外偶尔驶过的汽车声都会让她惊醒，手始终按在枕头下的手枪上。在这个危机四伏的孤岛上，每一个夜晚都可能成为生命的终点。

翌日清晨六点三刻，苏婉婷提前来到76号大院。晨雾尚未散尽，这座位于极司菲尔路76号的院落显得格外阴森。她快步走进办公楼。七点整，她准时敲响了刘明章办公室的门。

“请进。”门内传来刘明章沉稳的声音。

苏婉婷推门而入，反手将门锁上。刘明章正站在窗前，晨曦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见是她，他眼中掠过一丝讶异，旋即恢复平静：“苏小姐，这么早有事？”

“昨晚郑少秋让我转交给您的。”苏婉婷快步走到办公桌前，从口袋中取出纸条，“他说是您的黄埔同学，有关于杜先生的旧事要告知。”

刘明章接过纸条，眉头微蹙：“他怎么让你带信？”

“他可能知道我以前在图书馆的事，而且知道我现在在你的手下工作，他只说是老同学之间的私事。”苏婉婷低声道，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办公室的每个角落，“但他特意提到要小心王曼丽，说她是梅机关的人。”

刘明章迅速浏览内容，眼神一凛：“郑少秋确实是我黄埔同期，但这很可能是个陷阱。”

“但万一是真的陷阱呢？”苏婉婷提醒道，声音轻柔却坚定，“杜先生的死一直是您心中的结。而且，他既然知道王曼丽的身份，说明他的情报网比我们想象的更深入。”

刘明章沉默片刻，走到茶几旁拿起火柴，“嗤”的一声点燃了纸条。火苗窜起，瞬间将纸张吞噬成灰。“你去太危险。如果我出事，组织在上海的行动将陷入瘫痪。”

“正因为如此，您更不能单独涉险。”苏婉婷坚持道，双手不自觉地握紧，“我可以在外围策应，万一有变，至少有人能及时向组织汇报。”

两人对视片刻，办公室内只剩下时钟滴答的声音。终于，刘明章轻轻点头：“小心为上。下午两点半，你先去教堂熟悉环境。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优先保证自己的安全。”

“明白。”苏婉婷颔首，随即提高音量，“那这份报告我下午修改后再送来。”

她转身离开办公室，在走廊上恰好遇见袅袅走来的王曼丽。两个女人擦肩而过，彼此都报以礼貌的微笑，眼神中却各藏锋芒。

下午两点半，苏婉婷准时抵达徐家汇天主堂。她穿着一身朴素的灰色旗袍，头发挽成发髻，扮作前来祷告的普通信徒。教堂内空旷而肃穆，彩绘玻璃投射下斑斓的光影。她选了个靠后的位置跪下，目光却时刻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三点差十分，刘明章的身影出现在教堂门口。他今天穿着一件普通的深色长衫，戴着礼帽，看起来像个寻常的商人。苏婉婷看着他径直走向告解室，心不由得提到了嗓子眼。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教堂里偶尔有信徒进出，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然而就在三点二十分，苏婉婷突然注意到两个形迹可疑的男子在教堂门口张望。她立即按照预定计划，起身走向圣像前，假装虔诚地点燃一支蜡烛，这是约定的危险信号。

就在这一刻，告解室的门猛地打开，刘明章和郑少秋同时冲出。门口的两个男子见状立即拔枪，消音手枪发出“噗噗”的闷响，子弹击打在教堂的长椅和石柱上，碎片四溅。

“分开走！”郑少秋喊道，同时举枪还击，精准地击中一名追杀者的手臂。

刘明章从侧门冲出，跳上路边的黑色雪佛兰轿车，疾驰而去。苏婉婷混在惊慌失措的信徒中，从另一个出口迅速离开。在后视镜里，她看到郑少秋也从另一个方向成功撤离，而那些追踪者则分散开来，分别追赶他们三人。

回到76号办公室时，已是傍晚时分。刘明章站在窗前，夕阳的余晖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听到敲门声，他头也不回地说：“进来。”

苏婉婷推门而入，反手锁上门：“您没事吧？”

“没事。”刘明章转身，面色凝重，郑少秋提供了杜老师被害的新线索。他以为我只是因为恩师之死对军统心存芥蒂，想借此劝我回头。”

“他相信您是真心投靠76号？”苏婉婷轻声问道。

“是的。”刘明章走到办公桌前，拿起一份文件随意翻看着，他至今仍以为我只是个因为恩师之死而心怀怨恨的叛徒，想用真相打动我。他不知道，我早就清楚杜老师之死的真相。”

“那您为什么还要冒险去见他？”

“为了确认军统方面掌握了多少情报，也是为了保护你的安全。”刘明章直视着苏婉婷，如果他直接找上你，反而更危险。”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清脆的高跟鞋声。刘明章立即转换话题，语气变得公式化：”这份报告很重要，苏小姐务必在今天之内完成。”

门被推开，王曼丽笑吟吟地走进来，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明章，晚上一起吃饭吗？我知道一家新开的法国餐厅。”

刘明章面带微笑，眼神却冰冷：“当然。苏小姐，你可以先回去了。”

苏婉婷会意地退出办公室，在关门的一刹那，她看到王曼丽亲昵地挽住了刘明章的手臂，而刘明章的脸上依然挂着无懈可击的微笑。

走在76号阴森的走廊里，苏婉婷心中五味杂陈。郑少秋的出现让本就复杂的局势更加微妙，而他还不知道，眼前的老同学就是他一直想找的“灯塔”。在这个充满阴谋的魔窟里，每一次会面都可能暴露身份，每一句对话都可能暗藏杀机。

她暗下决心，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灯塔”。毕竟，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他是照亮前路的那盏明灯，是上海地下组织最重要的守护者。而她现在要做的，就是继续扮演好一个普通情报分析员的角色，在暗潮汹涌的76号中，等待下一个任务的到来。

夜色渐深，苏州河上的船只发出悠长的汽笛声。在这座孤岛上，一场关乎生死存亡的暗战，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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