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黑暗森林,在澡堂点燃:
第二天晚十点。
锅炉房的门被推开时,带进一股冷气。林凡正往炉膛里添煤,听见动静回头,看见刘慈欣站在门口,肩膀上落了层薄霜,帆布包还挎在胳膊上,手里攥着半截铅笔。
“你真在这儿。”刘慈欣嗓音有点哑,像是走了挺远的路。
林凡没应声,转身从架子上取下个搪瓷缸,倒了半杯热水递过去。“先暖暖手,这天儿冻骨头。”
刘慈欣接过杯子,指尖发红,搓了两下才捂住缸壁。他坐到角落那个矮木凳上,凳子吱呀响了一声,像是随时要散架。林凡也坐下,离他一臂远,两人中间摆着个小铁皮桶,里面泡着几块擦背用的毛巾。
“我回去想了半天。”刘慈欣低头看着杯子,“你说的那句话——‘不喊可能憋死,喊了可能被吃掉’。我睡不着。”
林凡点点头:“这种事,谁睡得着?”
“我一直觉得,宇宙就像一片黑森林。”刘慈欣声音低下去,但比昨晚清晰多了,“每个文明都是带枪的猎人,屏住呼吸,悄悄走。你不能出声,不能点火,连脚印都得抹掉。因为你不知道旁边藏着的是不是比你强的家伙。一旦你暴露了位置,下一秒,子弹就来了。”
“所以你写的飞船,不敢回信号?”林凡问。
“对。它知道,回应等于自杀。可它也明白,如果不回,整个宇宙就再没人说话了。它成了最后一个能开口的生命。”刘慈欣抬起头,“你说,它该不该回?”
林凡没急着答。他伸手拨了拨炉火,煤块塌下来,火星子蹦起一串。他等那阵亮光落下去,才开口:“你觉得医生给病人说实话,是害他还是救他?”
刘慈欣一愣。
“要是我得了绝症,你骗我说没事,让我高高兴兴过完最后几个月——听着挺仁慈,对吧?”林凡笑了笑,“可万一有新药快上市了呢?就差三个月。你因为怕我难受,瞒着不说,结果我错过了活命的机会。那你这份‘好心’,是不是反而把我推进去了?”
刘慈欣盯着他,嘴唇动了动。
“你写的东西,不是吓人。”林凡继续说,“是你先看到了危险,想提醒大伙儿别往枪口上撞。这不是悲观,是负责任。一百年前有人讲地球是圆的,大伙儿说他是疯子;后来飞机上了天,谁还笑他?现在听不懂的人,不代表将来没人懂。”
他顿了顿,“你那飞船,要是真回了信号,也许下一秒就被打掉了。可它至少做了选择——它没怂。它说了句‘我在’,哪怕全世界都想让它闭嘴。”
刘慈欣喉头滚动了一下,眼眶有点湿,但他没擦,只是把杯子抱得更紧了些。
“没人这么跟我说过。”他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编辑说我不合市场,领导说我思想有问题,朋友劝我别钻牛角尖……可你是第一个说,我这东西‘该写’的人。”
林凡咧嘴一笑:“他们怕黑,所以觉得你也该躲着。可你不一样,你已经在黑里走了一圈,还敢回头看看有没有人跟上来。这就够格当个领路人了。”
刘慈欣忽然笑了下,很短,但眼角的纹路松开了。“你知道最难的是什么吗?不是写不出来,是写完了,没人接得住。你抛出去一句话,像扔进井里的石头,连个回音都没有。”
“那今晚这口井,我给你接住了。”林凡拍了拍膝盖,“而且我还得说——你这石头,砸得漂亮。”
刘慈欣低下头,手指在搪瓷缸上划了道痕。过了会儿,他从帆布包里掏出几张纸,纸边参差不齐,像是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字,有些地方还涂改过。
“这是……完整的设定。”他递过来,“我没给别人看过全篇。”
林凡没立刻接。“你不怕我拿去乱说?”
“你要真拿去说,也不会在这儿听我啰嗦一晚上。”刘慈欣把纸塞进他手里,“反正退稿信都攒了一抽屉。再多一个笑话也不多。”
林凡接过稿子,没翻,而是直接塞进了裤兜。“等我看完了,咱们再聊下一段。”
“还有下一段?”
“当然。”林凡挑眉,“你以为我就值这一晚?你这故事才刚起飞,后面不得炸几个星系?我可不想错过。”
刘慈欣怔了怔,忽然笑出声来,笑声不大,但在锅炉房里撞了几圈回音,显得格外清楚。
“你还真是……”他摇头,“跟澡堂里别的人都不一样。”
“我搓澡的,又不是混日子的。”林凡耸肩,“再说了,能在池子里听人吹牛炒股,在锅炉房听人讲宇宙存亡的,全上海也没几个吧?”
刘慈欣没接话,但嘴角一直挂着笑。他喝了口凉茶,把杯子放在地上,忽然说:“其实我有时候怀疑,写这些到底有没有意义。万一人类根本撑不到接触外星文明那天呢?战争、饥荒、环境崩溃……我们自己就能把自己灭了。”
“那就更得写了。”林凡靠在墙上,袖子拢着手,“人得先知道自己有多危险,才能想办法活久一点。你这故事,不只是讲外星人,是照镜子。让我们看看,当一个文明面对生死抉择时,能不能有点骨气。”
他指了指胸口,“有些人活着是为了吃饭,有些人吃饭是为了活着。而你写的这些人,是明知可能死,还要选择怎么死的。这比啥都硬气。”
刘慈欣沉默了很久。锅炉房里只剩下煤块燃烧的噼啪声,墙上的挂钟咔哒咔哒走着,十一点十五分。
“谢谢你。”他终于说,声音稳了些,“我不是谢你夸我,是谢你……听得懂。”
林凡摆摆手:“别整这套。你要真谢我,下次来多带点稿子。我这儿热水管够,板凳虽然破,但坐着不硌屁股。”
刘慈欣站起身,拍了拍裤子,忽然伸手,重重在林凡肩上按了一下。没说话,但那一下力道很实。
他走到门口,拉开铁门,冷风卷着霜粒扑进来。他回头看了一眼,灯光映在他脸上,眼睛亮着。
林凡没动,坐在原地,手插在袖口里,冲他点了下头。
门关上了。
屋内安静下来。他慢慢把木凳往炉子边拖了拖,火光跳在脸上。他从裤兜里摸出那叠稿纸,没打开,只是捏了捏边角,确认整齐。
然后他低声说了句:“大刘,你的世界不该藏在排水口。”
外面冬夜寂静,霜花爬上窗棂。屋里煤火正旺,映着他深邃的眼。
他抬起手,把那支写秃的圆珠笔从桌角扶正,轻轻摆在稿纸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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