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本章开始听血月被铅云遮蔽,乌压压地喘着,仿佛即将撕裂天穹。
浓云如铁锈般堆积,缝隙间透出一抹暗红,像是大地深处渗出的陈年血渍,在雨幕中若隐若现。
风裹挟着湿冷的腥气,刮过山脊,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暴雨如注,砸在藤蔓与岩石上噼啪作响,冲刷着云岭深处古老而神秘的雾心寨,也冲刷着满地尚未冷却的尸骸。
然而,这并非自然的咆哮,而是中原大军铁蹄踏碎天地的序曲。
震天炮火撕裂雨幕,呼啸着砸向依山而建的藤蔓寨墙。
每一次爆炸都伴随着沉闷的巨响与刺目的火光,空气被灼烧得扭曲变形,耳膜仿佛要被撕裂。
焦臭味混着硝烟弥漫开来,黏腻地附着在皮肤上,令人作呕。
火光冲天,将整个山谷映照得如同白昼,又迅速被倾盆大雨扑灭,只留下焦黑的痕迹和湿漉漉的灰烬,在泥水中缓缓溶解。
寨墙并非寻常土石,而是以千年毒藤编织而成,其间盘绕着世人闻之色变的剧毒。
那些藤条粗如儿臂,表面布满细密鳞纹,触手滑腻冰冷,像冬眠的蛇群。
一旦有血气侵染,藤蔓便会骤然收缩,发出“咯吱”一声脆响,将闯入者绞杀殆尽。
但今日,这道引以为傲的天然屏障,却如同纸糊一般崩塌。
叛徒白枭早将藤蔓克星——解毒灰粉涂抹其上,令其彻底失效。
那灰粉遇雨化开,顺着藤隙渗入根脉,原本泛着幽绿光泽的藤皮迅速褪成死灰,再无生机。
中原军队借着他所绘制的密道,突破了瘴气迷阵,以火油焚林,铁弩穿藤,暴力撕开了云岭的血肉。
火焰舔舐着古木,树心爆裂时发出“噼啪”的哀鸣,如同灵魂最后的呐喊。
火光摇曳,映照着苏月落苍白却倔强的脸庞。
她额角一道浅伤正缓缓渗血,温热的液体顺颊滑落,滴在肩头已被雨水浸透的衣襟上,晕开一朵朵暗红小花。
她怀中紧抱着昏迷不醒的少年乌哑,背靠着那株被奉为云岭圣物的“蛊母根”,大口喘息着。
少年呼吸微弱,胸口起伏几不可察,唇色青紫,身上多处伤口仍在渗血,散发出淡淡的铁锈味。
圣树粗壮的根须在火舌中发出焦糊的吱呀声,木质纤维蜷缩断裂,腾起一股苦涩烟气,直钻鼻腔。
那声音低沉绵长,仿佛也在为这片土地的覆灭而哀嚎。
苏月落的手死死攥着一枚青玉薄片,那薄片温润如水,却是云岭圣女代代相传的“蛊心玉”,象征着掌管生死的无上权柄。
指尖传来玉石特有的凉意,边缘略带弧度,贴合掌心,仿佛一块沉睡的心脏。
寨门前,阿嬷婆披着染血的祭袍,身躯佝偻却如铁塔般巍然不倒。
她双手高举骨铃,干瘪的嘴唇颤抖着,诵出古老的云岭咒语,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泥土与腐叶的气息,回荡在风雨之间。
她试图引动地底深处的蛊虫反噬入侵者。
然而,一支破空的利箭穿透雨幕,“嗤”地一声钉入她的喉咙。
箭羽犹自震颤,溅起一圈细小的水花。
她身形一颤,眼中最后一丝光亮聚焦在苏月落身上。
在生命逝去的最后一刻,阿嬷婆挣扎着将指尖沾染的血迹抹上苏月落的额心,那声音微弱得几乎被雨声吞噬,却字字清晰地烙印在苏月落心底:“藏好火种,莫叫他们知你懂脉息……护住乌哑……他是……真正的命蛊承载体……”
轰鸣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玄甲骑兵如同从地狱深处冲出的恶鬼,在暴雨中卷起泥泞与杀戮。
泥浆飞溅,打在脸上冰凉黏腻,混着血腥与焦炭的味道。
为首之人,正是大燕平南大都督萧逐野。
他全身披挂玄色重甲,连头盔都未卸下,冷峻的目光扫过满地横陈的尸首,以及那些仍在雨水中蠕动的毒虫,最终定格在圣树下的苏月落身上。
那是这片血腥废墟中,唯一挺立的生机。
他一挥手,身侧的陈副将立刻会意,冷喝一声:“收弓!”随即,萧逐野的声音如同千年寒冰,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活捉圣女!”
数名士兵得令扑向苏月落。
她看着他们狰狞的面孔,在被擒住的瞬间,她猛地咬破舌尖,借着血雾遮掩,迅速将蛊心玉压入右颊囊深处——那是接生婆代代相传的“藏息法”,可令细小玉器隐匿三日而不坠。
与此同时,她右手三指疾如闪电,以一种匪夷所思的姿势,精准地疾点在两名押解者腕间的“神门”与“列缺”二穴。
这并非寻常武技,而是云岭“接生婆”为应对难产妇人痛苦挣扎所创的“呼吸控脉术”。
借着一口内息引导指尖微劲,便可短暂麻痹人体神经。
两名士兵只觉腕间一麻,如同被细针刺入,双腿骤然发软,发出低沉的闷哼,踉跄着跪倒在地。
苏月落趁此机会挣出半步,试图脱离包围。
然而,萧逐野何等眼力,一双鹰隼般的眸子瞬间捕捉到她的异动。
他身形如电,猛地拽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的骨骼捏碎:“你刚才做了什么?”
苏月落垂眸不语,唇角溢出殷红的血丝,只剩一双清冷的眸子,如寒潭般深不见底,映着他身后那片仍在雨中燃烧的云岭寨,火光在她眼中跳跃,却丝毫无法温暖那一片冰冷。
雨势渐歇,马队沿着泥泞山道缓缓前行。
至酉时末,终于抵达一处背风荒坡,士兵们砍枝搭棚,升起几堆篝火。
湿衣贴肤,寒意刺骨,唯有火光勉强撕开浓雾。
一名身披灰袍、肩挎旧药箱的男子掀帘而入,雨水顺着草帽边缘滴落。
他摘下湿巾,露出一张清瘦苍白的脸——正是随军医官陆十三。
他沉默地取出一本泛黄的《百毒录》,指尖翻动纸页,仿佛在寻找某种失传已久的记载。
他将苏月落绑缚在临时营帐内的木柱上,搭上她的脉搏,眉头却越皱越紧。
这女子的脉象诡异非常:寸关尺三部皆浮而无根,好似随时都会断绝。
然而,细细探查之下,却另有七条细脉自足少阴逆行至手厥阴,其跳动频率与力量,根本不属于中原医术所记载的经络体系。
陆十三惊疑不定,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低头禀报:“此女脉象浮空无根,似有内伤未愈。”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臣不敢断言,恐涉巫蛊之说,惹将军厌弃……唯记于册中,以备查考。”
帐外,萧逐野身披黑氅,雨水在他甲胄上凝结成珠,又顺着冰冷的线条滑落。
他听着陆十三的汇报,目光沉沉地落在被捆绑于马前的苏月落身上。
接过药册略扫一眼,见末尾一行极细小字迹:“七脉逆行,疑通地蛊。”他不动声色合上册子,心中却已警铃暗响。
寒风凛冽,如同刀割般刮在脸上。
云岭的山路崎岖不平,泥泞湿滑,每一步都耗尽心力。
苏月落被绳索牵着,一步未停,跟在马队之后。
她的脊背挺直如竹,仿佛一根永不折断的筋骨。
途中,被绑在辎重车上的乌哑,面色惨白,浑身血污,他用幼兽般的哀鸣,以及充满了绝望与不解的眼神,回望她。
当她瞥见乌哑脸上那道熟悉的胎记——与阿嬷颈间纹路如出一辙时,心头骤然一震。
那一刻,她忽然明白:他们还不知道他的真正身份。
夜宿荒坡,篝火噼啪作响,驱散了部分湿冷。
士兵们奉命搜查俘虏的身体,以防藏匿兵器或毒物。
轮到苏月落时,她突然闭气,双瞳放空,心跳也随之缓慢下来,如同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她模仿的是“断魂眠”之术——这是云岭接生婆为救早产婴孩,使其在恶劣环境下得以延续生机所创的延息之法,能让人体在极短时间内进入极低温的代谢状态,犹如一具死尸,最多可维持三刻钟。
军士探了探她的鼻息,发现竟真的停止了呼吸,慌忙上报。
陆十三闻讯赶来,再次为她诊脉,触及腕间,几乎感受不到搏动,正欲宣告死亡,却被萧逐野制止。
“抬去我帐前,点醒她。”萧逐野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酷。
他蹲下身,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苏月落干裂的唇瓣,那动作带着一种审视,一种玩味:“装得真像……可你睫毛颤了。”
然而,苏月落仍旧一动不动,如同真的死去一般。
直至深夜,营帐内外皆归于寂静,子时将近,人声渐稀,唯余柴火噼啪炸响,映照着守夜兵卒僵直的身影。
她才悄然苏醒。
确认无人看守,她小心翼翼地将颊囊中的蛊心玉移至牙龈后侧,再趁着昏暗,藏入发髻的夹层之中。
这是她第一次成功瞒过所有人,亦是她复仇之路的第一步。
黎明前最暗的时刻,湿冷刺骨。
营地内逐渐有了动静,车队即将启程。
萧逐野立于高岩之上,俯瞰着蜿蜒崎岖的山道,目光深邃。
忽然,他身后传来极轻的响动——是苏月落。
她已经自行起身,默默地站回马前的位置,不再低头。
这一次,她抬眼望他,目光平静得如同深不见底的古井,却又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锋利。
萧逐野心头莫名烦躁,厉声问:“你在等什么?”
苏月落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风吹枯叶,带着雨水洗刷过的清冷:“等您带我去的地方,是不是也能埋了我阿嬷说的‘火种’。”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一声幼兽般的呜咽——被绑在辎重车上的乌哑,满脸血污,却挣扎着望向她,眼中是无尽的哀伤与依赖。
萧逐野闻言,薄唇勾起一抹冷厉的弧度,冷笑道:“你的火种,我会亲手掐灭。”
苏月落没有回应,只是轻轻握紧掌心,指甲深深嵌入皮肉。
在她冰冷的内心深处,一个无声的誓言正在悄然成型:你们夺走的一切,我会用你们最怕的方式,一寸寸讨回来!
天边,那一弯残月终于挣脱乌云,殷红如血——可它终究未能照亮云岭的深渊。
因为有些光,从来不是来自天上,而是从人心最黑处燃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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