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本章开始听铅灰色的天空下,雪籽夹着冷风,拍打在兰考县焦裕禄纪念馆的玻璃窗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馆内最后一批游客已经散去,空旷的大厅里只剩下林晓一人。
她穿着厚厚的羽绒服,依然觉得寒意顺着脚底往上蹿。
作为馆里的讲解员,她对这里的每一件展品都烂熟于心,尤其是展柜中央那只搪瓷茶缸。
缸身布满磕碰的岁月痕迹,一圈鲜红的“为人民服务”字样,在灯光下依旧灼灼生辉。
这是爷爷留给她的遗物,一个老旧的念想。
老人总说,这和当年焦书记用过的是同一批,上面有股子百折不挠的精气神。
林晓呵出一口白气,伸出微凉的指尖,轻轻拂过那五个字。
她是一名基层扶贫干部,来纪念馆做兼职讲解,只因这里是她精神的栖息地。
南水北调工程移民的后代,她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也对“为人民服务”这五个字有着近乎执拗的信仰。
“为人民服务……”她下意识地轻声念出。
就在这一瞬,一股无法抗拒的剧烈眩晕猛地攫住了她。
眼前的展柜、灯光、雪窗,一切都开始扭曲、拉长,碎裂成无数光怪陆离的色块。
耳边传来一阵尖锐的嗡鸣,随即被山呼海啸般的枪炮声与凄厉的嘶吼彻底吞没。
“轰!”
意识被重重砸回躯体,刺骨的寒风如千万把小刀,刮得她脸颊生疼。
林晓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蜷缩在一条泥泞不堪的山道旁。
身上厚实的羽绒服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套单薄破旧、沾满泥污的粗布军装,左肩上一个沉重的背包几乎要将她压垮,右腿则像被拧断了一样,传来一阵阵抽筋般的剧痛。
周遭是攒动的人影,每个人都和她一样穿着灰蓝色的军装,在昏暗的夜色下默默前行,疲惫得像一群幽灵。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汗水和血腥混合的刺鼻气味。
更让她恐惧的是,周围人交谈的声音她竟听不太懂。
那是一种夹杂着浓重湖南口音的方言,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陌生。
“新来的?快喝点,过了这顿就没咯。”
一只黑乎乎的手伸到她面前,手里端着半碗冰冷的、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糊糊。
林晓抬起头,看到一张年轻却满是煤灰的脸,眼神里透着一股淳朴的善意。
她颤抖着接过那只破了口的瓦碗,入手冰凉。
借着远处微弱的火光,她看见碗底静静躺着一枚黄澄澄的弹壳。
心,猛地一沉。
她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搡着,汇入了行军的队列。
作为后勤辎重班的一员,她的体力迅速被无尽的山路榨干,肺部火烧火燎,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她想开口求助,想问问这里是哪里,现在是什么时候。
“请问……”她用标准的普通话刚说出两个字,周围几道警惕的目光立刻投了过来。
一只粗糙的大手默默从后面伸来,替她扛起了肩上几乎要坠地的背包。
刚才递给她冷粥的年轻战士凑到她耳边,声音压得极低:“莫讲官话,鬼子细作才那样咧。”
林晓的心跳漏了一拍。
鬼子?
细作?
她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个自称陈大山的年轻通讯员,只是憨厚地冲她笑了笑,黝黑的脸上露出两排白牙。
队伍在凝滞的空气中继续移动。
远处,一条宽阔的江面在夜色下泛着不祥的暗红色。
一个跛着脚、背着药箱的老人拄着拐杖从她身边走过,浑浊的眼睛在她细嫩的手和脸上扫了一眼,嘴角撇了撇,声音沙哑:“细皮嫩肉的,吃不了这苦。”
没等林晓反应,老人从怀里掏出半瓶黑乎乎的东西塞进她手里。
“拿着,明早怕是要见血。”那是一瓶碘酒,浓烈的气味直冲鼻腔。
见血?
林晓的脑子彻底成了一团浆糊,惊疑与恐惧交织成一张大网,将她牢牢困住。
就在这时,队伍前方毫无征兆地炸开一团巨大的火球!
轰隆——!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掀起的气浪,将她狠狠推倒在地。
敌袭!
这两个字像惊雷一样在她脑中炸开。
夜空瞬间被密集的火舌撕裂,子弹发出“咻咻”的尖啸,从她头顶、耳边擦过,带起一片片滚烫的泥土。
她下意识地滚进路边的沟壑,还没来得及喘息,就看见陈大山嘶吼着朝她扑了过来,用他并不宽厚的身体将她死死压在身下。
“噗”的一声闷响,温热的液体溅了她满脸。
陈大山的身体猛地一僵,重重地砸在她身上。
他艰难地转过头,胸口一个血洞汩汩地冒着鲜血,眼睛死死盯着她,嘴唇翕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挤出几个字:“别……让政委……白死……”
话音未落,林晓只觉得太阳穴猛地一凉,仿佛被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贯穿。
剧痛只持续了千分之一秒,整个世界便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意识仿佛在一片冰冷死寂的深海中漂浮,四周静得只能听见“滴答、滴答”的水滴声,空灵而诡异。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猛然惊醒,剧烈地喘息着。
她发现自己竟然还坐在那条泥泞的山道旁,冰冷的瓦碗安然无恙地捧在手中,碗里是半碗稀粥,碗底那枚黄澄澄的弹壳依旧静静地躺着。
一只粗糙的大手伸了过来,将一个沉重的背包重新搭在她的肩上。
“莫讲官话,鬼子细作才那样咧。”
陈大山憨厚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和刚才一字不差。
时间倒流了?
林晓浑身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她猛地环顾四周,跛脚的老马医正拄着拐杖走远,疲惫的队伍在夜色中蜿蜒前行,一切都和她“死”前一模一样。
不是梦!
那种被子弹贯穿头颅的冰冷触感,陈大山身上温热的鲜血,都还残留在她的感官里。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自己的行囊,那个从现代跟过来的背包。
一只边缘磕碰的搪瓷茶缸从敞开的包口露了出来,在昏暗中,茶缸表面“为人民服务”的红字之上,似乎有一丝极淡的微光一闪而过,快得如同错觉。
林晓的喉咙一阵发紧,她用力将指甲掐进掌心,尖锐的疼痛让她确认自己正无比清醒地活着。
不是梦,也不是幻觉。
她低头看着碗里的弹壳,又抬头望向远处那片泛着暗红的江岸。
隐约间,沉闷的炮声正从那个方向传来,如同死神的脚步,正在一步步逼近。
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第二次转动。
这一次,林晓没有再试图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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