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本章开始听清晨的雾气,带着晋西北特有的土腥味和寒意,笼罩着连绵的群山。
陈锋背着那个沉甸甸的背包,走在最前面。
背包里不是干粮,不是弹药,而是十几块足以将一支小队从地图上抹去的“死亡肥皂”。每走一步,背包与后背的每一次摩擦,都让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那份毁灭性的重量。
他走得不快,但每一步都踩得极稳,仿佛脚下的山路不是崎岖的土道,而是用尺子量过的坦途。
跟在后面的王栓和李牛,则完全是另一副光景。
“呼……呼……陈文书,等等……”王栓大口喘着粗气,汗水混着尘土,在他脸上冲出几道沟壑,“马家坡,俺知道那个地方。”
他扶着膝盖,努力跟上陈锋的节奏。
“那儿……那儿可不是鬼子的正规据点,盘着一伙二鬼子!”
李牛的脸色更差,他本就惊魂未定,一夜没睡,此刻更是双腿发软。
“领头的叫张彪,以前是咱们这山里的土匪头子,后来带着人投了日本人。心黑手狠,手底下有三十多号人,人人手里都有家伙,听说……听说还有两挺歪把子机枪!”
说到机枪,李牛的声音都在发颤。
那玩意儿在战场上就是收割人命的镰刀。
“咱们……咱们就三个人,去碰人家三十多条枪?这不是拿脑门往枪口上撞吗?”
李牛是真的怕了。他见识过陈锋的“神通”,可神通不等于神仙。在他朴素的认知里,三个人,去打三十多个有机枪的敌人,这和送死没有任何区别。
陈锋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他的目光穿透薄雾,望向前方山坳里一个若隐若现的村落轮廓。
他指了指那个方向。
“谁说我们只有三个人?”
他的声音很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王栓和李牛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竭力远眺,视线越过一片荒地,最终落在一座破败的古庙上。晨雾之中,庙宇的轮廓模糊,但还能隐约看到,门口似乎有人影一闪而过。
“那是……”
王栓眯起了眼睛。
“昨天我在镇子上,不止是找材料。”
陈锋终于转过身,他的眼神锐利,像是在雾中搜寻猎物的狼。
“有一伙咱们的溃兵,就躲在那座破庙里。”
“新一团一排的残部。他们的班长叫钱大海,是个硬骨头。不过现在,我猜他们兜里比脸还干净,别说子弹,怕是连能填肚子的草根都快啃完了。”
事实与陈锋的判断,分毫不差。
破庙里,一股绝望的气息混合着尘土与汗臭,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残破的泥塑佛像悲悯地垂着眼,仿佛在注视着脚下这群苟延残喘的生灵。
班长钱大海背靠着佛像满是裂纹的基座,粗糙的手掌死死攥着一支汉阳造。枪身冰冷,可他手心全是汗。枪里,只剩下最后两发子弹。
这是他最后的胆气。
他身边,七八个战士或坐或躺,一个个面黄肌瘦,嘴唇干裂,眼神里看不到一点光。
有人在机械地擦拭着没有子弹的空枪,枪油早没了,就用袖子反复地蹭,似乎想把上面的锈迹蹭掉,也把心里的慌乱蹭掉。
更多的人,只是在发呆。
“班长……”一个看上去年纪最小的战士开口,声音虚弱得像蚊子叫,“咱们……接下来去哪儿啊?最后那点干面,昨天……昨天就吃完了。”
这个问题,让本就压抑的气氛更加凝重。
钱大海烦躁地抓了一把黏合成绺的头发,头皮被抓得生疼。
“去哪儿?老子他娘的知道去哪儿!”
他低吼一声,惊得佛像上的灰尘簌簌掉落。
“大部队被打散了,不知去向!这方圆几十里,到处都是小鬼子和二鬼子的狗腿子!咱们这几条枪,连子弹都凑不出一梭子,出去干啥?给人家加餐送菜吗!”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他何尝不饿,何尝不急。可他是一排的班长,是这里所有人的主心骨。他要是倒了,这一排的弟兄,就真的散了。
就在这时,庙门外,一个清朗的声音穿透了沉闷的空气,清晰地传了进来。
“里面的兄弟,可是新一团一排的?”
唰!
钱大海几乎是瞬间从地上弹起,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那支只有两发子弹的步枪,黑洞洞的枪口猛地对准了门口!
“谁?!”
他厉声喝问。
周围那些原本眼神涣散的战士,也在一瞬间迸发出了最后的警惕。他们纷纷举起手里的空枪,哪怕里面没有子弹,但一个老兵的架势,绝不能倒!
吱呀——
破旧的庙门被推开。
阳光从门外涌入,驱散了庙里的一片昏暗。
陈锋逆着光,举着双手,大步走了进来。王栓和李牛跟在他身后,同样举着手,脸上写满了紧张。
阳光给陈锋镶上了一道金边。他身上的军装破旧不堪,沾满尘土和硝烟的痕迹,但他的腰杆,却挺得像一杆标枪。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精气神,让庙内所有人都为之一怔。
“王栓?李牛?”
钱大海认出了陈锋身后的两人,目光随即定格在陈锋那张陌生的脸上,眉头紧紧拧成一个疙瘩。
“你是……团部那个文书,陈锋?”
“是我。”
陈锋放下手,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紧绷的面孔,以及他们手里那些空洞的枪口。
“看来大家都还活着,这就好。”
“好?好个屁!”
钱大海往地上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眼神里的警惕变成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烦躁。
“陈文书,你不在团部安安稳稳地待着,跑到我们这儿来干什么?是迷路了,还是专门来看我们笑话的?”
在他这种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兵眼里,文书,就是那种只会耍笔杆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秀才”。上了战场,除了拖后腿,没有任何用处。
陈锋根本没在意他话里的刺。
他开门见山,每一个字都砸在众人心上。
“我来,是带你们发财,带你们杀鬼子。”
“就凭你?”
钱大海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嘴角咧开,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
“你一个秀才,拿过枪吗?知道枪栓怎么拉吗?我们现在连饭都吃不上,你跟我们谈杀鬼子?拿什么杀?用嘴皮子去说死他们吗?”
“凭我有枪,有粮,还有这个。”
陈锋反手拍了拍身后的背包,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的眼神穿透了钱大海的讥讽,直刺他的内心。
“我知道你们的枪里没了子弹,也知道你们饿得前胸贴后背。马家坡的张彪那里,有的是粮食,有的是子弹。怎么样,敢不敢跟我去干一票?”
钱大海愣住了。
他身后的战士们也愣住了。
随即,钱大海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着陈锋。
“马家坡?张彪手下三十多号人,还有两挺机枪!咱们这群人,东拼西凑不到十个人,子弹加起来不到十发!你让我们去打马家坡?陈文书,你是读书读傻了,还是出门没睡醒?那是去送死!”
周围的战士们也纷纷摇头,看向陈锋的目光里充满了不信任。
这个文书,怕是疯了。
陈锋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一种极致的轻蔑,一种对眼前这群“勇夫”的无情嘲弄。
“三十多号伪军,算个屁。”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破庙瞬间安静下来。
“只要你们听我的指挥,我保证,一顿饭的功夫,全歼他们。”
他顿了顿,伸出一根手指,语气森然。
“而且……零伤亡。”
“吹牛不打草稿!”
钱大海被彻底激怒了,他感觉自己的尊严,一个老兵的尊严,被这个文书踩在了脚下。他猛地把步枪往地上一杵,枪托砸在青石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陈锋!你要是能证明你有这个本事,我钱大海这条命,今天就卖给你!以后你说打东,我绝不往西!”
“可你要是证明不了,就别在这儿妖言惑众,霍霍大家伙儿最后这点心气儿!”
“好。”
陈锋吐出一个字,干脆利落。
他转身,向庙门外走去。
“出来,给你们听个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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