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差不多半年的某天,我坐在轮椅上看着夕阳逐渐落下,这是我第一次尝试体会活在当下,观看我眼前的景色。即便我控制自己不去看丽萨,但我的耳朵却屏蔽不了,她这么久以来的“说教”也许也有点用处。
以前我都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愤怒和无奈里。如果不是在这里无法动弹,我想我这辈子应该都不会知道太阳不是一下子远走的,它每走一步,颜色都在改变。轻微的,缓缓地,我从来没有体会过的。
脑海里是丽萨三个月以前对我说的:“如果上帝都能够在一片雪花上加上那么多细节,你又怎么能觉得自己的存在不重要呢?”。这是我第一次接受她说的话。
意识到这点,我安慰自己说:“是时候接受了,徐比宇。”
有天丽萨给我读完诗之后,抬头看我,此时,我也在看着她。她有些惊讶,毕竟这是第一次见面后我和她四目相对。
她微笑问我:“亲爱的,你有什么需要吗?”
我摇摇头。
“好,那我去做饭了。”
在她快要出门时,我说:“谢谢你,丽萨,还有……对不起。”
她会心一笑,回来拉起我的手,说:“老炮。对于你的遭遇,我想我不论说什么,做什么,可能都无法给你带来安慰。但我唯一知道的是,你那样对我,不是针对我,不是恨我。是因为你没有出口…….”
她的话仿佛一记重拳击在了我的心上。
她接着说:“但同时我也想让你知道,你是你自己的对手,但不是敌人。只有你,才能让自己找到那个出口,站起身,走出来,哦,不对,我的意思是…….”
我笑起来:“我这样对你,你的比喻很公平。”
我和她一起大笑。这也许是这么多年来,我最轻松的一个时刻了吧。
她紧紧握住我的手:“老炮,为了你自己,活起来,活下去。我不知道你过去经历了什么,但是不要恨自己。你要是能击败你的这份恨,你一定天下无敌。”
我沉默不语,内心却翻江倒海。我看着她点点头。
从此我与丽萨和枪头的关系有了很大的缓和。可能因为我接受了这份遭遇,也在试图谅解自己。同时尽量咽下自己的不甘和无能为力。
我能在枪头说“外面”的世界时给他回应,也会和丽萨讨论一些诗歌作品,即便我以前就是个只会愤怒的混蛋,对这些一窍不通。
但跟着他们,聆听他们,我才知道了世界的多元,原来平凡人也有自己的五彩大世界,而不仅仅是我那种无尽的黑和愤怒的红。
又过了过了七个月,枪头和丽萨举办了婚礼。
冬季的撒哈拉,依然炽热无比。
趁着夕阳余晖,我们开启了一场派对。不必多言,现场依然牛头马面,鱼龙混杂。
他们给我搞来了一张新的轮椅,给我剪了头发,穿上了西装。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难以言表。身型已经缩成了一个地瓜。身上的伤痕虽已修复,但周本军狠踩的几下,还是给我留了一些无法消除的疤痕。
鼻子在当时也是错位的。即便重接后,也还是有些歪。看来这个医生技术不怎么样。
想到这里,我笑了起来。
OK,能开玩笑了,是个不错的开始。
他们把我安排在伴郎席上。丽萨穿着黑色的裙子缓缓走来,身材凹凸有致,很是美丽,枪头在一旁帅气笔直地站着,泪光在眼里打转。
他们从我的西服兜里拿出婚戒,互相说着誓言,互相交换戒指,互相亲吻,互相搀扶着彼此。我竟有些想哭。
我让旁人帮我敲敲酒杯,想给这对新人一些祝福。
我清了清嗓子。
“我和枪头已经彼此认识了20多年。也在前年与丽萨相识,因为他们,我才能捡回一条命。都说夫妻要经历磨难,才能在挫折里看见彼此,也许我就是他们的磨难吧。”
周围人笑起来。
“这样想来,或许我的高位截瘫也不是什么坏事。但是两位,对不住了,这个磨难有些大,经常让你们抬得气喘吁吁。”
“哈哈哈哈哈”。
我示意旁边的人帮我举起酒杯。
“谢谢你们,让我接受了不一样的自己。兄弟,你好好把握丽萨,以你的长相来说,丽萨随时可以找到更好的。”
“哈哈哈哈。”
“但是,从灵魂层面来说,我并不认为还有谁能比你们更般配。我从来没有遇见过任何一个人可以像你们这样无私、善良与坚定。请接受我对你们神圣结合的最诚挚的祝贺,并祝愿你们幸福无量。”
枪头和丽萨走到我身边,捏捏我的肩膀。
我想,这应该就是我人生的终点了吧。一个努力去幸福的旁观者。
“下面,我们有请这对新人,来跳起他们结合开始的第一支舞。”
观众幸福地鼓着掌。
丽萨的表弟是今天的DJ,他应景地放着BillWithers(比尔威瑟斯)的《JustTheTwoOfUs》(只有我们两)。
旋律才刚响起,大家已经在自己的座位上开始扭动身体为他们打起了节拍。
“我看见水晶般的雨滴落下
当阳光透过时
这一切美景在我脑中形成了一道彩虹
只要一想起你
我就想花时间和和你在一起
我们寻找爱情
没有时间哭泣
那样只是浪费眼泪而已
因为它不能让花朵生长
但只要我们耐心等待
一切就一定会有好的结果
只有我们两
就你和我
只有……”
突然“轰”的一声。
正在跳第一支舞的新娘新郎被一阵爆炸声撕得四分五裂。“人群”慌作一团,四下散开。
冲击力太大,我和我的轮椅一起被炸飞到五米远,然后睡倒在地上。
大伙迅速蔓延,我看到丽萨的头和身子远远分离,她的嘴角流着血,眼睛大大地睁着,火焰正在为她的裙子上色。
旁边本应该是美好装饰物的黑色金属门框此时已经变成的一个利刃插在枪头的胸腔。
他吐着血,想爬到丽萨身边,没几步就断气了。
我在旁边痛苦地大叫。被炸开的酒桶“纠纠地”流着混合着鲜血的液体流入我的口中,因为被我阻挡着,很快他们就形成了一个人体大坝,堆积在我面前。
我焦急地在这滩难闻的液体里用鼻子喘着气,不敢再张开嘴,生怕我会被呛死得更快。
我看着远处的丽萨和枪头,内心痛苦无限决堤。
我的眼泪又为这这滩鬼东西增添了新的原料。在我认为这份感觉不能再更糟糕的时候,我想起自己甚至无法跑过去救他们而更加奔溃。
我开始痛苦地呼喊,这滩难以下咽的酒立马把我呛到了。我边咳嗽边尝试扭动一下头。
很快现场就没有了“人”。只剩下燃烧的尸体、分离的丽萨、死去的枪头、正在痛苦等死的我,还有我愤怒的绝望。
就在这滩“红酒”要漫入我的鼻腔时,我被突然揪起来,然后被狠狠丢到一旁。
你说还能是谁呢?
当然是周本军了。
他像个神经病一样鼓掌。然后张开双手鞠躬。慢慢朝我走来。用他的蜥蜴臂膀拎起我,靠在墙边。
“怎么样?好兄弟?我给你安排的这场戏不错吧?”
我死死盯着他不说话。
“我这些兄弟可都是觉得我安排得不错呢,虽然事都是他们做,但我好歹是个导演。我觉得怎么着都应该得个奥斯卡不是?”
我喘着粗气继续盯着他。
“啧,你看你,怎么还生气了?别撅着个小嘴。你不是从小就喜欢当个局外人看着这样的场面?”
他突然提高音量:“怎么?今天对你不够血腥?”
他站起身走向枪头,从旁边捡起他们准备切婚礼蛋糕用的刀。狠狠地朝枪头的脸捅下去。每捅一下,就看我一眼。
我闭上眼睛流着泪。他让人来扒着我的眼皮,让我看着他表演,他连续捅了十多下,枪头的脑浆直接崩裂出来。
我痛苦地叫出声。
“啊!”
“啊!啊!啊!”
他丢掉刀,捋捋头发,深呼吸一口,回头看着我。边鼓掌边走向我。
“这就对了!这就对了啊!我的好兄弟!这个叫声就是我失去右手那天的叫声啊!”
“哈哈哈哈哈,瞧瞧你演绎得多好啊!多好啊!是不是兄弟们?”
旁边的“奴隶”们对他附议。
“是!是!是!”也纷纷鼓着掌。
他蹲下身捏着我的下巴。
“徐比宇啊徐比宇,找了你十年没把你弄死,又让我找了一年多,你说你,是不是命太硬了?要不是你们大阵仗还搞个婚礼,我恐怕还得多找你几年。你们藏得够隐蔽啊!天天跟踪他们都发现不了你的踪影。今天本来想让你死,可是刚刚看到你那样,我觉得这么多年我值得啊!太值得了!直接让你死也太便宜你了,毕竟我的童年阴影还需要更多的心理辅导呢?”
他起身来回踱步。
“怎么治愈我自己呢?啧啧啧。好难啊!”
“怎么弄呢?”
他突然拍拍自己的脑袋,笑着用手指指我。然后拍拍手。
这时小咪出现了。穿着我最喜欢她穿的那条黑色裙子,不紧不慢地走过来。
没有感情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走到周本军面前,亲吻起他来。周本军环手搂起她的腰,先是用手捋了一下她的头发,接着开始捏她的胸,然后滑到她的屁股,最后把手伸进她的双腿。
小咪发出呻吟声。
这样的小咪让我想吐。
过了半晌,他们的“表演”结束。他再次径直走向我。
“怎么样?徐比宇,我给你安排的第二幕你还喜欢吗?”
我从胸腔发出了笑声,然后越笑越大。
他也跟着我笑起来。他的奴隶们也笑起来。
他指指我:“就你调皮,我就当你喜欢了。”
我慢慢开口。
“戏的话,一般。但是看到你这么努力要让我喜欢,要向我证明你自己,我挺喜欢的。”
他立马变脸,一个大巴掌就向我掴来。蜥蜴掌真不是盖的。我当场耳鸣,口腔里面也有些血涩。
就在他准备再次对我动手时,他的几个手下突然倒地,脑门中枪。我看到几个穿西装的纯人类朝我们跑来,手中拿着消音枪。
他的奴隶们越倒越多,很快,他也中了一枪。他的司机和小咪拉起他快速开着车就逃跑了。
几个大块汉走到我面前将我围住。躺在地上的我就如同在山脚俯瞰喜马拉雅山顶峰。因为逆光,我看不清楚他们任何人的脸。
这时一个人从他们中间出现。
他蹲下身仔细端详我。这是一个头发花白,还有些帅气的老头,他拿出一块绅士手帕,给我擦拭嘴角。
尽管我心中诸多疑问,但我一句话都没有说。因为一切对我来说,都没有意义了。就算在他手中死去,又与在周本军手里死去有什么区别呢?
过了半晌,老头笑了一下。
“没有疑问,没有恐惧。很好,看来你准备好去死了。”
就在我等待死神的迎接时,老头站起来,缓缓转身。
“走吧,徐比宇,是时候让你站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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