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门禁地。
太上长老秦云的清修之所,千年岁月,足以让一切喧嚣沉淀。
此刻,这位此界修为顶端的化神至尊,却毫无平日俯瞰众生的从容。
他盘坐在洞府中央一方温润的暖玉台上,脊背挺得笔直,一双深邃的眼眸死死盯住前方地面,眨也不敢眨一下。
那里,一个直径丈许、由无数玄奥符文组成的八角圆形阵法,正闪烁着极其微弱、时断时续的银光。
每一次光芒明灭,都像在秦云紧绷的心弦上重重拨动一次。
千年了。
整整一千年的光阴,在修真界的血雨腥风、尔虞我诈中艰难爬行,踩着无数枯骨才登上这化神巅峰,成为羽化仙门至高无上的太上长老。
可这千年孤寂里,支撑他熬过每一个生死关头的,不是通天彻地的修为,不是仙门弟子的敬畏。
而是深埋在心底,那方名为“龙国”的故土,以及故土之上,两张刻入骨髓的容颜——他的妻子,他的女儿小铃。
千年前他耗尽心血,寻遍诸天星辰的轨迹,才推演出这一线渺茫的生机,构筑起这座理论上能沟通时空壁垒的跨界阵法。
然而千年枯坐,阵法如同死物,回应他的只有洞府里亘古不变的寂静流水声。
希望,如同沙漏中的细沙,一点点消磨殆尽。
就在那微弱的银光几乎要彻底熄灭,秦云眼中最后一点星火也即将沉入无边黑暗之际——
嗡!
阵法中心一点璀璨的银芒骤然爆开!
如同沉眠万古的星辰猛然苏醒!
无数复杂精密的符文自八角边缘向内疯狂旋转、点亮,一层层银色的光轮叠加、升腾,发出低沉而宏大的嗡鸣,瞬间将整个洞府映照得亮如白昼。
光轮核心处,空间剧烈扭曲,发出令人牙酸的“滋啦”声,仿佛被无形巨力撕扯开一道细微的缝隙。
秦云猛地屏住了呼吸,全身肌肉绷紧如铁石,心跳声在死寂的洞府里擂鼓般敲击着自己的耳膜。
他双眼圆睁,瞳孔深处映照着那越来越亮、越来越稳定的核心光点,千年的等待、千年的希冀、千年的绝望,全部凝聚成两道几乎要烧穿虚空的炽热目光。
光芒在膨胀到一个极致后,骤然向内坍缩、凝聚!
一点温润的翠色在刺目的银芒中心悄然浮现,迅速清晰、放大。
当最后一缕刺目的银辉彻底敛去,洞府重新被玉髓和仙草的柔和光芒笼罩。
阵图中心,安安静静地躺着一枚物件——一枚约莫三寸长、通体浑圆、流淌着内敛而深邃翠色光华的玉简。
它静静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像一颗坠入凡尘的星辰碎片,无声,却瞬间抽空了秦云周遭所有的空气。
时间仿佛凝固了。
秦云僵在原地,如同被无形的寒冰冻结,只有胸膛在剧烈起伏。
千年啊!
多少个日夜枯坐,多少种秘法尝试,多少回希望燃起又熄灭……那深不见底的孤寂几乎将他吞噬,连化神境界的强大元神都曾有过动摇。
而此刻,这枚跨越了无尽时空、闪烁着故乡气息的玉简,就这样真实地、猝不及防地出现在眼前。
“嗬……”一声压抑到极致的、近乎破碎的喘息从他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
随即,他猛地从玉台上弹起,动作快得在原地留下一道淡淡的残影!
他冲到阵法边缘,却又硬生生顿住脚步,像是怕惊扰了这梦境般易碎的珍宝。
在原地来回疾走了好几圈。
脚步凌乱,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狂喜和难以置信的惶恐。
他用力地、反复地揉搓着自己的脸颊,指尖触到眼角,竟是一片湿润的冰凉。
千年血战,未曾动容;万载孤寂,未曾落泪。
此刻,这枚小小的玉简,却轻易凿穿了化神至尊坚硬如铁的心防。
他深吸了几口洞府中带着仙草清香的灵气,强行压下翻腾如沸的心绪,才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朝圣的虔诚,俯下身。
指尖触碰到玉简的刹那,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凉温润感瞬间沿着手指蔓延而上。
那不是灵石的冰冷,也不是法器的灵光,而是一种……一种仿佛沉睡了太久,终于被唤醒的、来自灵魂深处的熟悉悸动。
这冰凉温润的触感,像一把无形的钥匙,猛地捅开了记忆尘封最深处、那扇被刻意遗忘却又从未真正远离的门扉。
“轰隆——!”
并非真实的巨响,而是在秦云的意识深处猛烈炸开。
眼前仙气缭绕的洞府、流淌的溪水、摇曳的仙草瞬间如潮水般褪去,被一片无边无际、吞噬一切的黄沙粗暴地覆盖。
意识沉入一片灼热的混沌。
视野里只有狂舞的、浑浊的沙粒,天地被搅成了粘稠的泥浆。
他坐在剧烈颠簸的军用越野车后座,车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每一次震动都像要把人的五脏六腑甩出去。
怀中的黑色合金密码箱被双臂死死箍紧,棱角硌得生疼,却传递出一种沉重如山的责任——里面是关乎龙国未来气运的绝密文件“燧火”。
车窗外,天地昏黄。
沙尘暴已不再是远方的威胁,它如远古苏醒的巨兽,裹挟着亿万沙砾,化为一道道连接天地的巨大黄黑色龙卷。
它们疯狂扭动着身躯,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贪婪地吞噬着所经之处的一切。
沙砾如同密集的子弹,疯狂抽打着防弹玻璃,发出令人心悸的噼啪声,玻璃上早已布满蛛网般的裂痕。
“报告!沙墙!正前方!避不开了!”驾驶员的声音在通讯器里撕裂,充满了绝望。
秦云猛地抬头。
视线所及的前方,一道接天连地、厚重如城墙般的沙浪,正以排山倒海之势,无声而恐怖地碾压过来!
它不像浪,更像一面被无形巨手推动、不断崩塌又不断重组的死亡之壁。
阳光被彻底吞噬,车厢内瞬间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只有仪表盘上几颗微弱的指示灯,如同鬼火般闪烁。
“稳住方向!找掩体!”秦云的声音嘶哑,却带着钢铁般的命令口吻。
然而,太迟了。
一股无法抗拒的、沛然莫御的力量,如同天神挥下的巨锤,狠狠砸在车身侧面!
钢铁的骨架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断裂声,整个越野车如同被顽童随手抛弃的玩具,轰然离地,被狂暴的气流卷上半空!
天旋地转!
世界在秦云眼中疯狂地颠倒、旋转。身体被巨大的惯性狠狠抛离座位,又重重撞在变形的车顶。
剧痛从全身各处炸开,怀中的密码箱狠狠撞在胸口,几乎让他窒息。
冰冷的恐惧如同毒蛇,瞬间缠绕住心脏,勒紧。
死亡的气息,从未如此浓烈地扼住了他的咽喉。
意识在剧烈的撞击和翻滚中迅速模糊、抽离。
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吞噬着仅存的光线和感知。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无边黑暗的前一刹那,一股更加汹涌、更加尖锐的痛苦,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穿了他对死亡的恐惧!
女儿!
妻子!
他猛地睁大被沙砾糊住的眼睛,仿佛要穿透这狂暴的沙尘,穿透这冰冷的车壁,穿透这绝望的时空!
喉咙里发出野兽濒死般无声的嘶吼,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最深处的、被强行撕裂的剧痛!
“小铃——!”
他用尽最后残存的、属于父亲的全部力量,在心底发出无声的呐喊。
这声呐喊,饱含着对稚女的不舍,对妻子的愧疚,对未尽责任的痛楚。
他一生为国,铁血峥嵘,多少次在枪林弹雨中穿行都未曾退缩。
可此刻,面对这无情的天地之威,他唯一放不下的,却是那最平凡的、属于丈夫和父亲的牵绊。
巨大的无力感和撕心裂肺的痛楚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他淹没。
在沙尘暴毁灭性的咆哮声中,在身体被彻底撕碎的剧痛里,秦云最后一点意识,沉入了冰冷的、无边的黑暗。
……
再睁眼时,没有黄沙,没有钢铁的残骸,没有熟悉的硝烟与责任。
映入眼帘的,是古老参天的巨木,枝叶间流淌着从未见过的奇异霞光。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得令人窒息的能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草木的清新与一种难以言喻的灵性。
远处,一道身影脚踏流光,如同传说中御风而行的仙人,无声地掠过云雾缭绕的巍峨山巅,转瞬消失在天际。
秦云躺在冰冷的、生满奇异苔藓的岩石上,浑身剧痛,却找不到一丝熟悉的枪伤或撞击伤。
怀中的密码箱消失无踪,只有贴身佩戴的那枚刻着“龙国利刃”的军牌,还带着体温,紧紧贴在胸口。
他茫然地看着这个陌生得如同神话画卷的世界,看着自己完好无损却沾满奇异草汁的双手。
我是谁?
我在哪?
小铃……阿月……
巨大的茫然和无助,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吞没。
他挣扎着坐起,环顾这片全然陌生的天地,一种被整个世界遗弃的孤寂感,冰冷刺骨,比沙暴中的绝望更甚。
洞府内,千年光阴仿佛只过了一瞬。
秦云猛地一个激灵,从撕裂心肺的回忆中挣脱出来。
身体微微颤抖,指尖冰凉,仿佛那沙暴的酷烈和穿越时的彻骨孤寒从未远离。
他深深吸气,洞府内浓郁的仙灵之气涌入肺腑,才稍稍压下了那份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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