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下的翠玉温润依旧,却仿佛烙铁般滚烫。
秦云盘坐于千年暖玉台上,周身萦绕的化神威压此刻收敛得近乎卑微,唯恐一丝外泄的气机惊扰了掌中这枚跨越时空的珍宝。
他闭上眼,洞府内仙灵之气如溪流般静谧流淌,唯有胸腔里那颗沉寂千载的心脏,正擂鼓般撞击着肋骨,震得他神魂都在微微发颤。
神念,一丝精纯到极致、凝练如实质的化神念力,自他眉心悄然溢出,带着一种近乎朝圣的虔诚,小心翼翼地、缓慢地探向那枚承载着故乡重量的玉简。
触碰。
没有惊天动地的异象,没有浩如烟海的信息洪流。
只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而浩瀚的“流”,无声无息地顺着那缕探入的神念,轰然撞入秦云的识海!
那并非文字,也非图像,更像是一种纯粹的时间印记,一种宇宙规则的冰冷回响!
“嗡——!”
秦云只觉得整个元神都被投入了狂暴的时空乱流!
千万年的光阴碎片化为实质的利刃,呼啸着切割他的感知。
他“看”到了星辰的诞生与寂灭,看到了沧海化作桑田的急速变迁。
看到了无数文明在时间长河中浮沉的虚影……在这浩瀚无垠、冰冷无情的时间尺度面前。
纵使是化神至尊的神魂,也渺小如尘埃,瞬间被那宏大的冲击碾得几乎要溃散!
他死死守住识海核心一点清明,如同怒涛中的礁石。
这恐怖的时间冲刷并非攻击,而是玉简跨越时空壁垒后,自然携带的、来自两个世界时间规则碰撞的烙印!
就在这足以撕碎寻常修士元神的冲击洪流中,两段微小却至关重要的信息片段,如同洪流中的磐石,顽强地浮现在他几乎要被冲散的意念里:
龙国历,2025年。
界时流速差:1:333.333…
“2025…三年?仅仅…三年?!”
如同九天神雷在灵魂最深处炸开!
秦云猛地睁开双眼!
那双曾俯瞰万灵、洞彻虚空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极致的震惊与难以置信的狂喜!
时间洪流冲刷的剧痛瞬间被这股滔天的情绪洪流冲垮、淹没!
千年!
他在这个弱肉强食、步步杀机的修真界挣扎了整整一千年!
每一个日夜都浸透着血腥与算计,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死亡阴影。
为了活下去,为了寻找归途,他化身修罗,在尸山血海中蹚出一条血路。
从蛮荒毒沼中爬出,在妖兽利齿下逃生,于修士围杀中浴血反扑……千年孤寂,千年杀伐,早已将那个龙国军人秦云的血肉层层包裹,铸就了今日俯瞰天地的羽化仙门太上至尊。
可这横亘在灵魂深处、重逾万钧的千年时光……在故乡,竟只如白驹过隙,堪堪三年?!
“嗬…嗬嗬……”压抑不住的、带着哽咽的笑声从他喉咙深处滚出,破碎而嘶哑。
巨大的反差带来的不是轻松,而是一种近乎虚脱的眩晕感,混杂着狂喜、庆幸、以及一种被命运愚弄又骤然恩赐的复杂酸楚。
他下意识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尖锐的刺痛才让他确认这不是一场千年大梦。
就在这心神激荡、难以自持的瞬间,玉简深处,最后一点微弱的光华轻轻闪烁了一下。
一股截然不同的、带着人间烟火气息的暖流,温柔地抚慰了他激荡的神魂。
光影交织,两个清晰的身影,带着鲜活的生命气息,在他识海中缓缓凝聚成形。
左边,是一个年轻女子。
她穿着简洁干练的白色衬衫,长发在脑后束成一个利落的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略显苍白的脸颊。
她的眉眼间带着明显的疲惫,眼睑下有淡淡的青影,嘴角却倔强地抿着,眼神清澈而专注,正低头看着一份厚厚的文件。
那股认真执拗的劲儿,像极了当年在靶场上一丝不苟瞄准的小女孩。
小铃!他的女儿!长大了!
虽然眉宇间染着风霜,但那熟悉的轮廓,那眼神深处的光……秦云的呼吸骤然停止,贪婪地用神念“凝视”着这虚幻的光影,仿佛要将每一寸细节都刻入神魂深处。她瘦了,也憔悴了,这三年,她过得并不轻松……
右边,光影勾勒出一个温婉的女子侧影。
她坐在窗边,手中似乎捧着一本书,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而是投向窗外无边的夜色。
柔和的灯光勾勒出她依旧姣好的面容轮廓,只是眼角处,细细的纹路已悄然蔓延。最刺目的,是她原本如瀑的青丝间,竟已夹杂了数缕刺眼的白霜!
那霜色在光影下格外清晰,如同冰冷的针,狠狠扎在秦云的心上。
阿月……他的妻子。
才三年,竟已有了白发!
她望向窗外的眼神里,沉淀着化不开的思念和忧虑,那无声的守望,比任何哭诉都更让秦云心如刀绞。
他不在的岁月,所有的风雨都落在了她们柔弱的肩上。
光影无声,却比最猛烈的雷霆更撼动心神。
“小铃……阿月……”
一声低哑的、仿佛从灵魂最深处挤压出来的呼唤,在寂静的洞府中响起。
秦云高大挺拔的身躯再也支撑不住那翻江倒海的情绪重压,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冰冷的玉台之上。
千年血路,白骨铺就的化神道果,在这一刻轻如鸿毛。
唯有光影中妻女那疲惫的容颜,那刺眼的白发,重逾万钧,压弯了至尊的脊梁。
暖玉台上,曾令万修俯首的化神至尊,蜷缩着,肩头无声地剧烈耸动。
压抑了千年的痛苦、思念、愧疚,如同熔岩般喷薄而出,将这清修之地染上了浓重的人间悲欢。
玉简贴着他滚烫的额头,微微的光芒闪烁,仿佛无声的回应。
不知过了多久,那剧烈的颤抖才渐渐平息。
秦云缓缓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眼神却如同被暴雨洗刷过的夜空,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坚定。
他抹去脸上的狼狈,深深吸了一口气。
洞府内浓郁的灵气涌入肺腑,抚平了神魂最后的激荡涟漪。神念再次沉入玉简,这一次,他心如磐石,再无半分犹豫。
磅礴的化神念力凝成无形的刻刀,带着千年的思念、重逢的狂喜、以及一个父亲和丈夫刻骨的愧疚与承诺,开始在那玉简内部尚显空荡的空间里,一笔一划地铭刻:
“吾安。勿念。
三年苦等,秦云愧甚!
此玉简为信物,持简之人陈默,乃我亲授弟子,可信!
一切事,皆可托付于他!吾必归!等我!”
每一个字都凝聚着跨越时空的意志,每一个笔画都烙印着他化神至尊的烙印。
最后“等我”二字,更是透出一股斩断一切阻碍、破碎虚空也要归返的决绝!
铭刻完成,玉简翠色光华流转,内蕴的信息已截然不同。
秦云双手捧起玉简,珍而重之地将其置于那流转着银芒的八角阵法核心。
“嗡——!”
阵法符文再次被点亮,一层层银辉荡漾开来,比上一次更加稳定、凝练。
空间在核心处被无形的力量撕扯、扭曲,形成一个微小的漩涡。
那枚承载着化神至尊全部心念的翠绿玉简,在璀璨的银光包裹下,缓缓沉入漩涡中心,光芒一闪,彻底消失无踪。
只留下阵法符文明灭不定,如同星空在呼吸。
秦云的目光紧紧追随着玉简消失的方向,穿透洞府石壁,投向那深邃不可测的虚空彼岸。
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感充盈全身,不再是俯瞰天地的孤高,而是有了根、有了方向的坚实。
他缓缓站直身躯,背脊挺直如标枪。洞府顶垂落的玉髓幽光映照着他泪痕已干却更加坚毅的面容,眼中燃烧着足以焚尽时空壁垒的火焰。
龙国,等我!
万里之外,龙国西南边陲,十万大山深处。
一片被藤蔓和参天古木彻底掩埋的山壁,若非刻意寻找,绝难发现其下别有洞天。
拨开厚重潮湿的苔藓和纠缠的根须,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缝隙显露出来,向内延伸。
穿过狭长而潮湿、布满滑腻青苔的甬道,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处巨大的天然溶洞,岁月在此沉淀了难以想象的厚重。
洞顶悬挂着千奇百怪、散发着幽蓝或莹白微光的钟乳石,如倒悬的星辰森林。
洞壁并非天然岩石,而是某种深青色的、非金非玉的奇异材质,上面布满了繁复到令人头晕目眩的古老符文。
这些符文黯淡无光,如同早已死去巨兽的鳞片,沉默地诉说着湮灭于无尽时光长河中的秘密。
空气冰凉,带着浓重的土腥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来自远古的空寂。
这便是秦云在龙国发现的唯一一处,尚存微弱空间波动的上古遗迹。
此刻,在这片死寂的古老符阵中央,一个穿着灰色冲锋衣、牛仔裤和登山靴的年轻人,正单膝跪地。
他叫陈默,看上去二十出头,面容带着几分书卷气的清秀,眼神却异常沉稳,甚至有些与年龄不符的锐利。
他手中拿着一块柔软的麂皮,极其专注、极其轻柔地擦拭着地面上一个直径约两米、同样由无数微缩古老符文构成的复杂阵图。
阵图的线条黯淡无光,如同蒙尘的蛛网。
他的动作小心翼翼,带着一种近乎宗教仪式的虔诚,每一次擦拭都避开那些肉眼难辨的细微符文节点。
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在这阴冷的洞窟里格外显眼。
这不是体力活,而是心神的高度消耗——他必须时刻调动体内那微弱却精纯的筑基期灵力,感知着阵图核心那几乎消散的空间能量残余,引导着麂皮拂去尘埃,却不敢触动分毫沉睡的阵纹。
“三年了……”陈默喃喃自语,声音在空旷的洞窟里激起轻微的回响,“师尊,您留下的这道阵法,真的能跨越时空吗?”
他抬头望向洞顶那些散发着幽光的钟乳石,眼神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和……渴望。
三年前,他还只是地质勘探队里一个因体质特殊而被边缘化的实习生,整日与枯燥的岩石样本打交道。
直到那个改变他命运的日子,他误入此地,触发了阵图边缘残留的一丝空间涟漪,引来了当时正疯狂搜寻空间节点的秦云一丝神念投影。
那投影虽微弱,却带着令他灵魂战栗的威压和无法抗拒的力量。
秦云收他为记名弟子,留下基础功法和几颗低阶灵丹,并传授了他维护和初步激活这跨界阵法的法门。
从此,他便成了这处上古遗迹唯一的守阵人。枯燥的维护,日复一日的灵力注入,只为等待那渺茫的回应。
这三年,他靠着秦云留下的微末资源,艰难地踏入筑基门槛,成为这方天地间极其稀有的“修士”,却也彻底脱离了正常人的生活轨迹。
孤独,如影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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