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内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干草、尘土和淡淡的霉味。雨水敲打着简陋的屋顶,发出密集的啪嗒声,掩盖了其他细微的声响。
温婉背靠着冰冷的土墙,手中的剔骨尖刀紧握,刀锋在从门缝漏进的微光下泛着冷冽的寒芒。她的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沸腾的恨意。
她死死盯着被自己逼到角落里的那个人——那个本应高高在上、此刻却略显狼狈的皇子,萧景琰。
他依旧穿着那身看似普通、实则用料考究的锦袍,只是此刻衣摆沾上了草屑,发丝微乱。但他脸上并无多少惊慌,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明亮,正复杂地回望着她,里面有审视,有探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悯?
这丝悲悯彻底激怒了温婉。
你们萧家...她的声音因极致的恨意而嘶哑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都该死!
刀尖向前递进半分,几乎要触碰到他华贵的衣襟。
从皇帝到太子,再到你们这些皇子皇孙...骄奢淫逸,草菅人命,视百姓如猪狗!为了权势,什么肮脏事做不出来?!我爹...我温家...还有这天下无数被你们害得家破人亡的人...我们的命,在你们眼里算什么?!算你们权力游戏里的蝼蚁吗?!
两世的冤屈和仇恨在这一刻汹涌澎湃,让她眼眶赤红,几欲疯狂。
萧景琰没有躲闪,也没有动怒。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听着她泣血般的控诉,眼神中的悲悯之色更浓,甚至还带上了一丝...愧疚?
你说得对,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沉重和沙哑,萧家...确实罪孽深重,罄竹难书。
温婉一愣,没料到他会如此直接地承认。
但,他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并非所有姓萧的人,都甘愿与之同流合污。也并非所有你以为的仇人,都真的是仇人。
巧言令色!温婉厉声打断,刀尖又逼近一分,你以为说这些就能让我放过你?你们这些天家贵胄,最擅长的就是欺瞒和利用!
我没有想让你放过我,萧景琰缓缓摇头,他的动作很慢,仿佛怕刺激到她,我只是想让你看一样东西。
他的手缓缓移向自己的怀中。
别动!温婉警惕地喝道。
放心,不是武器。萧景琰声音平静,动作依旧缓慢,从贴身的衣襟内,取出了一件东西。
那并非什么神兵利器,而是一方折叠得整整齐齐的、颜色陈旧、边缘已经磨损的...丝帕。
那丝帕的材质...颜色...甚至上面隐约可见的、暗淡的绣花轮廓
温婉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这方丝帕的料子...与她藏在贴身处、那件来自生母的、绣着柳字的肚兜...一模一样!那是种极其特殊、民间绝无可能拥有的冰蚕丝锦!
萧景琰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将那方丝帕展开。
只见那丝帕的右下角,用已经褪色但依旧清晰的丝线,绣着两株相依的垂柳,柳枝柔婉。而在柳树下,绣着两个小小的、却异常清晰的篆字——
温柳。
温柳!
和她发簪里隐藏的字一模一样!和她生母的姓氏一模一样!
这...这不可能!温婉失声惊呼,握刀的手开始剧烈颤抖,你怎么会有...你怎么会有这个?!
这是我母亲留下的...唯一的遗物。萧景琰的声音充满了无尽的哀伤和怀念,她临终前交给我的,让我务必收好,说将来...或许能凭它,找到我的根。
他抬起眼,目光直视温婉,一字一句,如同重锤敲击在她的心上:
我的母亲,姓柳,名轻眉。她入宫前的名字...叫温婉玉。
温婉玉?!
温婉如遭雷击,大脑一片空白!这个名字...她听父亲醉酒后含糊提起过!那是她早逝的姑姑的名字!父亲曾说,姑姑年轻时被一顶小轿抬走,再无音讯,家里只当她死了...
她...她是你母亲?那她是...温婉的声音破碎不堪。
她是被太子强占入宫的。萧景琰的语气平静,却蕴含着刻骨的恨意,那时太子还是储君,外出巡游,偶遇我母亲,惊为天人,便强行掳走,匿藏在别院。后来有了我,才被接入东宫,却无名无分,受尽屈辱...最终被太子妃...毒害而死。
他简短的叙述,却揭露了一桩骇人听闻的皇室丑闻和一段悲惨的过往。
温婉浑身冰冷,几乎握不住刀。她竟然...差点杀了自己的表兄?!
那你...你为何会来这里?她颤声问。
调查。萧景琰沉声道,我一直在暗中调查我母亲的死因和她的真正身世。太子的势力盘根错节,我只能在暗中寻找线索。直到最近,我才查到可能与一个被灭口的温姓将领有关,顺藤摸瓜,找到了这里。那日惊鸿一瞥看到你,你的眉眼...与我母亲留下的画像,有几分相似...
他顿了顿,看着温婉惨白的脸色,又抛出了一个更惊人的消息:
而且,根据我查到的线索,你的生母...林夫人,可能也并没有死。
什么?!温婉猛地抬头。
太子当年陷害温将军,劫掠军饷,但似乎并未对林夫人下杀手。而是...将她秘密囚禁在了东宫深处。萧景琰的眼神变得极其复杂,据说...林夫人精通医毒之术...太子似乎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或者,利用她做什么。有隐秘的消息称,东宫近年屡屡出现一些难以查清的古怪中毒事件,疑似...内部有人用毒高手在暗中报复...
生母没死!在太子府!用毒术报复?!
温婉想起了温秀那恶毒的话语——药人!原来那并非完全是折磨,或许也是...一种绝望的反抗?!
巨大的震惊和混乱冲击着她,让她摇摇欲坠。
就在这时,萧景琰似乎为了进一步取得她的信任,微微侧过头,拨开鬓角的一缕头发,露出了耳后一处极其隐秘的皮肤。
那里,有一块指甲盖大小、形状像是一片小小柳叶的、淡红色的胎记。
温婉的呼吸再次停滞!这个胎记!她记得清清楚楚!她那对龙凤胎弟妹的耳后,也有着一模一样的胎记!祖母曾说,这是温家血脉的标记!
最后的怀疑,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血缘的纽带,残酷的真相,将两人的命运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
铛啷一声,剔骨刀从温婉手中滑落,掉在柴草堆上。她无力地靠在墙上,泪水无声地滑落,不再是仇恨的火焰,而是复杂的、带着一丝茫然和悲痛的热流。
仇人变成了血脉相连的表兄。生母可能还在世并在复仇。姑姑的悲惨遭遇...这一切太过冲击,让她一时无法思考。
萧景琰默默捡起刀,放在一旁,看着她,眼中充满了理解和一丝疼惜。
我知道这很难接受...他轻声道。
然而,他的话音未落——
呜——呜呜——
低沉而威严的、穿透力极强的号角声,突然从山下的方向连绵不断地传来!那绝非狩猎或民间所用的号角,而是训练有素的军队用来传达命令、调度兵马的制式号角!
一声接一声,节奏分明,带着冰冷的杀伐之气,穿透雨幕,清晰地传入柴房!
两人的脸色同时大变!
萧景琰猛地站直身体,侧耳倾听,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是禁军的调动号!至少是卫所级别的兵力!他们在合围这片山林!
温婉的心瞬间沉入冰窖!禁军?!太子竟然动用了正规军队来围山?!这是要将秦家...将她们...彻底剿灭在此地!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压过了所有的震惊和混乱。
萧景琰猛地看向温婉,眼神锐利: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他向她伸出手。
窗外,军队的号角声如同死神的催命符,一声紧过一声。
柴房内,空气凝固,抉择的时刻,已然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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