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洪冲毁的道路在秦家父子日夜不停的抢修下,终于勉强打通了一条可供人行的窄道。被困月余,存粮早已见底,盐巴、灯油等必需品也消耗殆尽,下山赶集成了迫在眉睫的事情。
苏红袖本不想让温婉下山,生怕节外生枝。但温婉态度异常坚决,她需要亲眼去看看山外的情形,更需要...寻找任何可能与她那对龙凤胎弟妹相关的蛛丝马迹。萧景琰带来的消息太过震撼,她需要验证,更需要知道弟妹如今的处境。
最终,苏红袖拗不过她,只得让秦水舟陪她一同下山,再三叮嘱要低调行事,速去速回。
镇子比往日似乎萧条了些许,但集市依旧热闹。叫卖声、讨价还价声、鸡鸣犬吠声混杂在一起,充满了人间烟火气,却也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粮铺前的队伍排得老长,价格牌上的数字高得吓人。
温婉压低头上的旧斗笠,跟在秦水舟身后,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秦水舟依旧是一副笑眯眯的精明模样,熟门熟路地穿梭在人群中,与相熟的货郎低声交谈,用带来的几张上好皮子和一些山货换着必需品,眼神却不时锐利地扫过人群,留意着任何可疑的动向。
就在他们换完盐巴,准备去买些针线时,温婉的目光猛地被不远处粮铺门口的一群人吸引住了。
那群人衣着光鲜,与周围面有菜色的平民格格不入。为首的,正是她那穿着簇新绸缎袄、拄着拐杖、一脸刻薄相的祖母王氏!她正颐指气使地指挥着几个家仆搬运新买的精米白面,声音尖利刺耳。
而更让温婉心脏骤停的是——祖母的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两个半大的孩子!
是温玉和温宝!她的弟妹!
但他们的模样,却让温婉如遭重击,浑身血液瞬间冰冷!
妹妹温玉,穿着一身粉嫩的锦缎衣裙,头上戴着精致的珠花,手腕上赫然套着一对沉甸甸的、雕花繁复的赤金镯子!那金镯的成色和分量,绝非温家该有的财力所能及!
然而,在那刺眼的金光之下,温婉却清晰地看到,温玉纤细的手腕上,竟布满了青紫交加的指痕和淤伤!新伤叠着旧伤,触目惊心!她的小脸虽然擦了粉,却掩不住苍白和憔悴,眼神怯懦躲闪,如同受惊的小兔,时不时恐惧地瞟向祖母和身旁的...温秀!
温秀也在一旁,穿着一身更艳丽的衣裙,趾高气扬,手里捏着一把瓜子,时不时不耐烦地推搡温玉一下,低声呵斥着什么。
而弟弟温宝,情况更让温婉心如刀割!他穿着同样贵重的绸缎衣裳,却缩着肩膀,低着头,右手死死地揣在袖子里,左手则不自然地垂着。就在他偶尔抬手擦汗的瞬间,温婉清晰地看到——他左手的尾指,齐根不见了!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略显狰狞的疤痕!
温宝的脸上没有了昔日的顽劣,只剩下麻木和一种深深的恐惧。他的目光偶尔与温秀对视时,会猛地瑟缩一下,如同见到毒蛇!
金镯华服,伤痕断指!锦衣玉食的表象下,是累累的伤痕和无法言说的痛苦!
他们哪里是过上了好日子?分明是成了温家攀附权贵的工具和出气筒!那金镯,那华服,不过是用来装点门面、讨好贵人的道具!而他们身上承受的,才是真正的代价!
温婉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几乎要刺出血来!无边的愤怒和心痛如同岩浆般在她胸腔翻涌,几乎要将她吞噬!她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撕开那虚伪的华丽,将弟妹从魔爪中解救出来!
秦水舟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异常,一把死死按住她的胳膊,力道大得惊人,声音压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别动!不能在这里!看看他们周围!
温婉强忍泪水,顺着他暗示的目光看去,果然发现温家众人周围,隐隐绰绰地跟着几个眼神锐利、腰间鼓囊的便装汉子,显然是太子派来的护卫眼线!
此刻冲动,不仅救不了人,只会把自己和秦家彻底暴露!
温婉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血腥味,才勉强压下冲出去的冲动。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祖母带着弟妹,在护卫的簇拥下,登上了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扬长而去,留下满地狼藉和令人作呕的虚荣气息。
回山的路上,温婉一言不发,如同行尸走肉。弟妹那恐惧麻木的眼神、手腕的淤青、断指的模样,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的脑海里,反复灼烧着她的心。
秦水舟也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加快了脚步,眼神比往日更加深沉。
回到秦家院子时,已是傍晚。夕阳的余晖给山林镀上了一层血色,却驱不散温婉心中的冰冷和压抑。
刚迈进院门,一股浓烈呛人的酒气便扑面而来!
只见院子中央,秦镇山罕见地没有沉默地坐在角落,而是手持那柄狭长的战刀,脚步踉跄地舞动着!他显然喝醉了,而且醉得不轻!平日里深不见底的眼眸此刻一片赤红,充斥着浓得化不开的悲愤、痛苦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杀意!
杀...杀...杀光你们这些背信弃义的狗贼!他嘶哑地低吼着,刀光毫无章法却凌厉无比地劈砍着空气,仿佛面前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敌!
爹!秦铁柱和秦惊蛰试图上前劝阻,却被他狂暴的刀风逼得无法近身!
苏红袖站在厨房门口,脸色苍白,眼神焦急而痛苦,双手紧紧揪着围裙,却没有立刻上前。
温婉被这突如其来的景象惊呆了,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醉醺醺的秦镇山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人回来,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了某种极致的痛苦和仇恨之中。他猛地一刀劈向院中那个平日里用来晾晒药材的木架!
咔嚓!木架应声碎裂!
就在木架倒塌、碎木飞溅的刹那,一块原本钉在木架背面、毫不起眼的旧木牌,掉了出来,滚落到地上。
那木牌材质普通,上面似乎用刀刻着几个字。
秦镇山醉眼朦胧地看到那块木牌,动作猛地一僵!他死死盯着那块木牌,眼中的血色更浓,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仇恨的东西!
啊——!!!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猛地高举战刀,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块木牌狠狠劈下!
不要!苏红袖失声尖叫,猛地扑过去!
但已经晚了!
刀光一闪!
啪!
木牌被狂暴的刀气瞬间劈得粉碎!木屑纷飞!
但在那木牌碎裂的瞬间,温婉的眼角余光清晰地看到——那木牌上刻着的,似乎是一个模糊的
温字?!
她的心猛地一跳!秦镇山醉酒后...在劈砍一个写着温字的木牌?!他口中喊着的背信弃义的狗贼...难道...
就在她心神剧震之际,扑过去的苏红袖已经不顾一切地死死抱住了秦镇山持刀的胳膊,声音带着哭腔和极致的恐慌,尖声喊道:
当家的!你醒醒!醒醒啊!赤焰营早就没了!早就没了啊!一切都过去了!求求你别再折磨自己了!
赤焰营?!
这三个字如同惊雷,再次炸响在温婉的耳边!
她猛地想起秦镇山醉酒那日吼出的赤焰阵!想起那半块虎符!想起他胸口的烙印!想起萧景琰提到的军饷被劫!
一切线索,在这一刻,似乎猛地串联了起来!
秦镇山...曾是赤焰营的将领?而赤焰营的覆灭...军饷被劫...父亲的战死...是否都与那个被劈碎的温字有关?或者...与温家有关?!
秦镇山在苏红袖的哭喊声中,动作停滞了,赤红的眼睛茫然地转动了一下,高大的身躯晃了晃,最终轰然倒地,醉得不省人事。
院子里一片死寂,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和弥漫不散的酒气。
夕阳彻底沉入山后,黑暗吞噬了最后一丝光亮。
温婉站在原地,看着碎裂的木牌,看着醉倒的秦镇山,看着惊慌失措的苏红袖,心中翻江倒海。
弟妹的惨状,温家的虚伪,温字木牌,赤焰营的覆灭...
真相的碎片如同锋利的玻璃,割得她鲜血淋漓,却也逐渐拼凑出一个模糊而恐怖的轮廓。
她仿佛站在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悬崖边缘,脚下是汹涌的、由仇恨、阴谋和鲜血汇聚而成的黑暗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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