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本章开始听九岁那年,暑假像一条被拉长的橡皮筋,弹在空气里嗡嗡作响。蝉声聒噪,太阳把柏油路烤得发软,踩上去像踩在熟透的甜瓜皮上。我穿着宽大的蓝白校服,袖口沾着铅笔灰,手里攥着一根快要融化的棒冰,在旧城区拐角的阴影里躲太阳。棒冰淌下的水,滴在脚背,凉丝丝,像一条小蛇往鞋里钻。
一辆黑色轿车无声无息地停在巷口,车身亮得能照出人影,像一面被刀磨过的镜子。车窗降下,探出一张少年的脸——十六七岁,皮肤白得近乎透明,瞳仁却深得像两口枯井,井底浮着一点金色,像落进去的火星。他冲我勾勾手指,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拒绝的软糯:“貂蝉?上车。”
我后退半步,棒冰啪嗒掉在地上,化成一滩甜腻的血。少年推开车门,一步跨到我面前,掌心摊开,露出一枚小小的青铜令牌,令牌上刻着一朵黑牡丹,花瓣边缘锋利,像能割破指腹。他把令牌在我眼前晃了晃,轻声道:“忘川客栈的债,该算利息了。”
我头皮一紧,耳边嗡地响起昨夜梦里孟婆的絮语:“血里有坐标,血里有坐标……”少年扣住我的手腕,指腹冰凉,像一块刚从井里捞出来的玉。我想喊,却只发出一声短促的呜咽,像被掐住脖子的猫。下一秒,车门关上,轿车滑进烈日,像一条黑鱼游进沸水。
车厢里冷得像冰窖,冷气贴着皮肤往里钻。少年坐在我对面,膝盖上放着一只银白色保温箱,箱面贴着暗红色封条,像一道新鲜的伤口。他打开箱子,取出一只细长玻璃管,管壁凝着水珠,水珠里浮着细小的气泡,像无数只眼睛在眨。他把玻璃管举到我眼前,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在刀尖:“只抽一点点,不疼。”
我盯着那根针,针头像一枚极小的月牙,闪着幽蓝的光。脑海里突然闪过前世——董卓的指甲掐进我的腕,血珠滚落在铜雀台的青砖上,绽开一朵小小的红莲。我猛地缩手,背脊撞上椅背,发出沉闷的咚声。少年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一块黑巧克力,掰下一小块递到我嘴边:“甜的,压压惊。”
巧克力在舌尖化开,苦得发涩,却带着奇异的回甘。我抬眼看他,少年垂下睫毛,睫毛在苍白皮肤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像两片落雪。他轻声说:“别怕,我只是想回家。”声音里竟有一丝颤抖,像被风吹动的蛛丝。
轿车驶出城区,穿过一片废弃的工业园。厂房外墙爬满藤蔓,藤蔓上开着白色小花,像无数只招魂的手。车停在一栋灰色建筑前,建筑门口挂着褪色的招牌:东岭生物科技。招牌下方,一行小字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却依稀能辨:血液样本特收。
电梯门合拢的瞬间,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一面小鼓在胸腔里乱敲。电梯往下降,灯光却越来越暗,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慢慢拧灭。少年站在我身侧,指尖在玻璃管上轻轻敲打,发出清脆的叮叮声,像催命的节拍。电梯门开,一股消毒水味扑面而来,冷得刺骨。
走廊长得没有尽头,墙壁刷成惨白,白得像被水泡过的骨。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像有人在后面追。少年推开一扇铁门,门后是一间实验室,天花板吊着无影灯,灯下摆着一张手术椅,椅背刻着细小的咒纹,像一条条扭曲的蛇。实验台旁,站着一位穿白大褂的男人,男人戴着金丝眼镜,镜片反光,遮住了眼睛。他抬头,嘴角勾起一抹笑,声音却像砂纸磨过玻璃:“欢迎,小坐标。”
我想逃,双腿却像被钉在地上。少年扣住我的肩膀,把我按进手术椅,椅背冰凉,像一块刚从冰柜里取出的铁板。男人戴上手套,手套紧贴皮肤,像第二层皮。他从保温箱里取出那只玻璃管,针头在灯下闪着幽蓝的光。我盯着那根针,脑海里突然响起吕布的声音,遥远却清晰:“蝉儿,别怕,我带你回家。”声音像一根细线,勒得我喉咙发紧。
针头刺破皮肤的瞬间,我听见一声极轻的“噗”,像水泡破裂。血珠滚落,却不是鲜红,而是带着一点幽绿,像被忘川水浸过的朱砂。男人盯着那滴血,瞳孔猛缩,像看见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他低声喃喃:“坐标……找到了。”
血被抽进玻璃管,管壁里的气泡突然剧烈翻滚,像沸腾的水。少年站在一旁,脸色苍白,指尖在玻璃管上轻轻敲打,声音越来越急,像暴雨砸在铁皮屋顶。男人把玻璃管放进一台仪器,仪器发出低沉的嗡嗡声,像无数只蜜蜂在耳边盘旋。屏幕亮起,出现一幅地图,地图上有一个小小的红点,红点一闪一闪,像心跳。
男人盯着屏幕,声音发颤:“忘川……真的存在。”他转头看少年,眼底浮起一层狂热的雾,“我们可以回家了。”少年却后退半步,指尖在玻璃管上轻轻一弹,声音清脆:“回家?回哪个家?”
男人一愣,少年突然伸手,夺过玻璃管,转身就跑。男人怒吼,金丝眼镜滑到鼻尖,露出眼底一片血红。他扑向少年,两人撞翻实验台,玻璃器皿碎了一地,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冰雹。我趁机跳下手术椅,赤脚在碎玻璃上奔跑,脚底传来尖锐的刺痛,却顾不上疼。
走廊尽头是一扇铁门,门后传来阵阵低沉的咆哮,像困兽在嘶吼。我推开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热浪里夹杂着铁锈、血腥、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茉莉香。门后是一间巨大的仓库,仓库中央摆着一口巨大的铁锅,锅下柴火熊熊,锅里汤水翻滚,蒸汽凝成一张巨大的人脸,眉眼赫然是我,却涂着鲜红的口脂,嘴角裂到耳根,笑得阴森。
锅边站着几个人影:少年、男人、还有我自己——九岁的我,穿着宽大的蓝白校服,袖口沾着铅笔灰,手里攥着一根快要融化的棒冰。三个我站在锅边,像三面镜子互相映照,却又各自独立。少年把玻璃管扔进锅里,汤水瞬间变得乳白,像牛奶,又像人骨熬出的汤。男人扑向锅边,却被蒸汽凝成的手掐住脖子,提离地面,双腿乱蹬,像一条被钓起的鱼。
我盯着锅里的汤,汤面映出我的脸,九岁,奶胖,嘴角沾葱花。脸突然冲我笑,奶音阴冷:“欢迎回来,老板娘。”然后,汤面裂开,一只手从汤里伸出,苍白纤细,指尖点在我眉心,朱砂痣一阵灼痛,像被烙铁烫过。我眼前一黑,耳边只听见一声遥远的鸡鸣,鸡鸣未落,黑暗已把我彻底吞没。
黑暗中,有细小的声音在笑,层层叠叠,像婴儿,又像老妇,最后汇成一句:“明日卯时,升旗台,以诗偿命,以笑偿泪。”笑声渐渐远去,只剩一缕葱花味,在鼻腔里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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