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本章开始听第四章奶泡冥河
早读铃响之前,教室里飘满廉价粉笔灰与蒸面包的甜腥。我端着搪瓷杯,小口嘬学校发的营养奶——据说能“补钙补锌补灵魂”,喝到第三口,舌尖突然炸开一股铁锈味,像有人把锈钉插进了我的乳牙缝。我低头一看,奶面浮起一串泡泡,颜色从乳白变成暗青,泡泡里映出一张张扭曲的小脸:有的缺牙,有的断舌,有的只剩黑洞洞的眼窝,齐声喊“差评、差评、差评”。
我猛地捂住嘴,奶却从指缝里喷出来,溅在前桌小胖的校服后襟。小胖回头,奶渍在他背上洇出一朵骷髅形的花。他张嘴要哭,我先一步把杯子塞进他手里:“送你了。”小胖愣住,低头啜了一口,脸色瞬间发青,喉咙里发出“咕咚”一声,像吞下一整块冰。下一秒,他整个人僵直,双眼翻白,嘴里吐出一串与我方才同样的青泡,泡泡里浮动的却是我自己的脸,七窍流血,狰狞大笑。
教室里炸了锅。班主任冲进来,保温杯往讲台一磕,盖子飞出去砸在黑板上,留下一个圆坑。“谁恶作剧?”她声音尖得能撕裂玻璃。我举手,掌心还沾着奶沫,弱弱地说:“老师,奶有问题。”班主任盯着我,目光像两根冰锥,正要开口,小胖突然“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黑水,水里漂着半片指甲,指甲上涂着鲜红的蔻丹,像是谁在忘川里折下的彼岸花。班主任脸色瞬间煞白,手机啪嗒掉地,屏幕裂开一道闪电纹。
校医室在教学楼最深处,走廊尽头一盏灯,灯光昏黄,灯罩上落满飞蛾的尸体。校医是个穿白大褂的年轻男人,口罩拉到下巴,露出青黑的眼圈。他把小胖按在病床上,听诊器刚贴胸口,小胖突然睁眼,瞳孔缩成针尖大小,奶声奶气却吐出一口男人的粗嗓:“老子的五星呢?”校医手一抖,听诊器滑到地上,金属头撞出清脆的“叮”。小胖抬手,指甲暴长三寸,直戳校医咽喉。校医踉跄后退,撞翻药柜,玻璃瓶碎了一地,碘伏淌成一条血河。
我站在门口,脚底像生了根。小胖缓缓转头,目光穿过我,看向我身后,嘴角勾起一个诡异的笑:“老板娘,汤凉了。”我回头,走廊空荡荡,只有风卷起地上的处方单,哗啦啦像拍棺木。再转回身,小胖已晕死过去,脸上浮起一层灰白,皮肤下隐隐有青筋游走,像一条条细小的鳝鱼。校医瘫坐在地,喃喃:“他不是中毒……是被‘记’上了。”
“什么记?”我小声问。
校医抬眼,眼白布满血丝:“记忆债。有人把债条塞进奶里,喝了就得还。”他声音发抖,“欠条上画的脸……是你。”
我喉咙发紧,想起杯子底部那一行淡墨小字:忘川客栈·五星催缴单。原来营养奶不是奶,是孟婆汤的返场券。我转身就跑,走廊却像被拉长的橡皮糖,一步迈出,地板后移三步。灯光忽明忽暗,墙壁渗出细密水珠,水珠汇成一条线,像有人在暗中记账。远处传来下课铃,铃声明明清脆,却带着铁器碰撞的闷响,像旧时锁链。
我撞开楼梯间的门,一口气冲到顶层天台。风很大,吹得校服猎猎作响。楼下操场传来广播体操的音乐,却夹杂另一种节拍——锅铲敲击铁锅的“当当”声。我循声望去,只见操场中央不知何时架起一口巨锅,锅下柴火熊熊,锅里乳白汤汁翻滚,蒸汽凝成一张巨大的人脸,眉眼赫然是我,却涂着鲜红的口脂,嘴角裂到耳根,笑得阴森。锅边站着几个人影:班主任、校医、小胖,他们手里拿着长柄勺,像被操纵的木偶,机械地搅动汤汁,每搅一下,锅里就浮起一片奶泡,泡里映出不同场景:铜雀台、白门楼、凤仪亭……我的每一次死亡,每一次被戟尖穿透的瞬间,都在泡里循环播放。
我喉咙里泛起铁锈味,胃里一阵翻涌,蹲下身干呕,吐出的却是一串青泡,泡里映出小胖的脸,他正被自己的影子掐住脖子,双眼凸出,舌头伸长。青泡破裂,发出婴儿般的笑声:“姐姐,五星好评,记得给哦。”笑声层层叠叠,像浪潮扑打礁石。我捂住耳朵,却听见更深处传来一声叹息,低沉沙哑,带着旧战场上未冷的血腥:“蝉儿,又见面了。”
我猛地抬头,蒸汽凝成的人脸突然张口,吐出一束白光,直直朝我射来。白光里裹着一把小小的木勺,勺柄上刻着一行字:初恋味,不加香菜。我下意识伸手接住,指尖碰到勺柄的瞬间,天台的地面突然裂开一道口子,像一张巨口,把我整个人吞了下去。
下坠的过程很慢,慢得能看清每一粒尘埃。我看见食堂大妈把剩下的营养奶倒进下水道,奶液在黑暗里发出幽绿的光;看见花姐摇着团扇走进校园,扇面上黑牡丹开得妖冶;看见沈先生站在校门口,旗袍被风吹得猎猎,像一面招魂的旗。最后,我看见自己落在一张巨大的餐桌上,桌面铺着雪白的桌布,桌布中央摆着一只白瓷碗,碗里盛着乳白的汤,汤面漂着几粒葱花。碗边放着一张纸条:欠条已到期,汤请慢用。
我盯着那碗汤,汤面映出我的脸,七岁,奶胖,嘴角沾葱花。脸突然冲我笑,奶音阴冷:“欢迎回来,老板娘。”然后,汤面裂开,一只手从汤里伸出,苍白纤细,指尖点在我眉心,朱砂印记一阵灼痛,像被烙铁烫过。我眼前一黑,耳边只听见一声遥远的鸡鸣,鸡鸣未落,黑暗已把我彻底吞没。
黑暗中,有细小的声音在笑,层层叠叠,像婴儿,又像老妇,最后汇成一句:“明日卯时,升旗台,以诗偿命,以笑偿泪。”笑声渐渐远去,只剩一缕葱花味,在鼻腔里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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