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城的夯土城墙在暮色里泛着暖黄,李云飞牵着青骓马走在镖队最前。
他靴底碾过的沙粒发出细碎的响,余光瞥见柳如烟正替商队老掌柜包扎肩头刀伤,素白的绷带绕到她腕间时,露出一截细白的手腕——和昨日替她诊脉时摸到的脉息一般,轻得像春蚕食叶。
李郎中!
一声带着蜜色甜意的呼唤从左侧传来。
李云飞抬眼,便见三辆枣红色毡车停在道旁,驾车的骆驼脖颈挂着银铃,车帘掀开处,一位着月白胡服的女子扶着车辕站起。
她眉如远山,眼尾点着金粉,发间缀的和田玉在风里叮咚作响,分明是西域女子的装扮,开口却带着甘州腔:小女子苏慕晴,是龟兹来的药材商。
听闻李郎中医术高超,又护镖有功,想请您同去京城,保这批天山雪参周全。
李云飞翻身下马,指尖轻轻叩了叩最近那辆毡车的车板。
车板发出闷响——寻常药材商的车,该是咚咚的空响才对。
他抬头时笑得浪荡:苏掌柜好眼力,可我这郎中要价高得很。
只要护得货物周全,黄金百两,外加西域葡萄酿十坛。苏慕晴掀开车帘一角,露出车内码放整齐的樟木箱,箱缝里飘出淡淡药香,却混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
李云飞瞳孔微缩——那是血沁过木料才会有的气味。
柳如烟不知何时走到他身侧,指尖搭在剑柄上:李郎中和我同路,要雇便一起雇。
苏慕晴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转,忽然轻笑:柳公子英武,自然要算双份。她招手唤来个铁塔般的护卫,这是马六,跟着我五年了。
今夜就在城外扎营,我让厨子炖了胡羊排,两位务必赏脸。
暮色漫过沙丘时,营地已支起七顶毡帐。
李云飞躺在自己的帐篷里,听着隔壁柳如烟擦拭剑刃的轻响,突然翻身坐起。
他摸到靴底的银针,挑开帐帘走了出去。
月上三竿,巡夜的护卫鼾声渐起。
李云飞沿着骆驼群绕到营地西角,便见马六缩着脖子,正和个瘦高男子低语。
那男子裹着暗纹黑袍,脸藏在兜帽里,可月光扫过他后颈时,李云飞看见一道蜈蚣似的伤疤——和三个月前截杀他的杀手颈间伤痕如出一辙。
主子说那姓李的难对付,蚀心粉要撒在水源处......男子压低的声音里带着沙砾般的刺响。
李云飞的呼吸陡然一滞。
他借着驼峰的阴影凑近,月光恰好照亮男子脚边——暗绿色粉末在沙地上铺成扇形,混着一丝腥甜,像极了三年前在苗疆见过的蚀心粉。
那是用漠北蝮蛇毒腺混着沙棘汁熬的,沾到皮肤便溃烂,吸入肺里当场断气。
动手!
男子突然抬头,兜帽滑落,露出一双泛着青灰的眼睛。
他抬手一扬,暗绿色粉末如烟雾腾起,瞬间笼罩半片营地!
李云飞的右手已探入腰间针囊。
三枚细如牛毛的银针被真气裹着破指而出:第一枚擦过男子耳垂,带起一缕血珠;第二枚钉入他膻中穴,震得他身形一晃;第三枚直取咽喉——精准得像穿针引线。
噗。
银针没入男子咽喉的刹那,他正欲捏碎的毒囊咔嗒掉在沙里。
李云飞冲过去踢开毒囊,转身时正见柳如烟的剑已出鞘,剑光如练扫过三个冲过来的护卫手腕,剑脊拍在他们后颈;马六举着佩刀僵在原地,脸色比月光还白。
沙鹰帮的蚀心粉,西域刺客的蜈蚣疤。李云飞扯下男子的黑袍,露出心口绣的鹰嘴图腾,苏掌柜,这就是你的药材商护卫?
篝火噼啪炸开个火星。
苏慕晴不知何时站在火光里,月白胡服被夜风吹得翻卷,却仍端着茶盏,仿佛方才的毒雾只是场春梦:李郎中好眼力,我确实不是普通商人。她指尖一弹,茶盏里的茶水溅在男子尸身上,瞬间冒起青烟,沙鹰帮要劫的不是我的货,是我要找的东西。
她从怀中取出一张泛黄的羊皮纸,轻轻展开。
火光照在地图上,隐约能看见玉门关鬼哭峡等标记,最中央画着座覆斗形的土堆,旁边用朱砂写着大凉军冢四个字。
你父亲李长歌,二十年前曾是大凉军的随军医官。苏慕晴的声音突然轻了,军冢里藏着大凉的兵书、黄金,还有......他未寄出的家书。
李云飞的指尖猛地一颤。
三年前灭门夜,老仆只说父亲因救治反贼被满门抄斩,却从未提过大凉军三个字。
他盯着地图上斑驳的朱砂,喉结动了动: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阿爹是大凉军的校尉。苏慕晴将地图推到他面前,我要找的不是黄金,是阿爹的骸骨。
而你......她眼尾的金粉在火光里闪了闪,需要军冢里的东西,替李家正名。
篝火突然明了几分,照见李云飞眼底翻涌的暗潮。
他伸手接过地图,指腹触到羊皮纸的瞬间,仿佛触到了父亲当年握笔的温度。
我陪你去。他说,声音比夜风还轻。
柳如烟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剑穗上的珊瑚珠蹭着他后背:我也去。
苏慕晴笑了,起身时按住心口轻咳两声:那便连夜赶路吧。
前面三十里有处荒漠客栈,我......有些倦了。
李云飞望着她苍白的脸色,忽然注意到她袖角渗出的淡淡红痕——方才毒雾弥漫时,她站在最中央,却连半片衣角都没动。
他摸出针囊里的止血针,又默默收了回去。
月光爬上沙丘时,驼队重新启程。
李云飞走在最后,听着前面三个人的谈笑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针囊。
他知道,这趟路不会比黑风寨轻松——但至少,他离那个血夜里的真相,更近了一步。
荒漠客栈的灯笼在前方亮起时,苏慕晴的咳嗽声突然重了。
李云飞望着她扶着车辕的手,指节泛着不自然的青白,心里的疑云又浓了几分。
他摸了摸怀里的地图,突然听见柳如烟在前面喊:李郎中来看看,这客栈的招牌写着春风不度,倒有意思得很!
他应了一声,却仍盯着苏慕晴的背影。
夜风卷起她的裙角,露出靴底沾的暗绿色粉末——和方才刺客脚边的蚀心粉,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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