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市口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数千双眼睛死死钉在那口沉重的楠木棺椁上,连风都识趣地停下了脚步。
高台之上,一袭华服的柳清瑶仪态万方,指尖轻捻着一方绣着并蒂莲的香帕,嘴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温婉笑意,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贱妹,姐姐亲自来送你最后一程,黄泉路上,可莫要再走错了。”
那声音里的惋惜与慈悲,听得人无不赞叹柳家大小姐的仁善。
沉重的棺椁被四名壮汉抬至行刑台中央,重重放下,发出一声闷响,震得人心头发颤。
全场瞬间死寂。
一身玄色皂袍的萧斩,身形挺拔如松,手按着腰间的鬼头刀,面无表情地伫立在棺椁旁。
他就像一座沉默的雕像,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气息,连正午的烈日都无法驱散他身上的半分寒意。
侧位的监斩官席上,李玄风一双鹰隼般的眸子,自始至终都未离开那口棺材。
他的右手藏在宽大的袖袍下,紧紧攥着一枚温润的玉牌。
这枚玉牌与柳如烟的血脉立下过血契,只要柳如烟的真身尚有一丝生机,哪怕远在天边,玉牌也会泛起微光。
此刻,玉牌冰冷如石,毫无动静。
“时辰已到!开棺验尸!”监斩官一声令下,两名衙役立刻上前,撬开了棺盖。
一股淡淡的腐败气味弥漫开来,棺中的“柳如烟”面色铁青浮肿,脖颈处一道深深的紫黑色勒痕触目惊心,种种迹象都表明,她确已暴毙多时,绝无生还的可能。
李玄风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玉牌依旧毫无反应,但他心中的那一丝不安却并未消散。
此事实在太过顺利,顺利得仿佛一场精心编排的戏码。
萧斩缓缓抽出鬼头刀,刀身狭长,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寒芒,刀刃上仿佛有流光在游走,一股无形的煞气压得周遭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高高举起屠刀,刀锋对准了棺中女尸的脖颈。
全场屏息。
柳清瑶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的肉里。
千钧一发之际,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声嘶声力竭的呐喊:“萧大哥!赵头让我给你传话……东角门那边来了钦差!指名要见你!”
这一嗓子如同平地惊雷,炸得所有人都是一愣。钦差?此刻?
李玄风身为朝廷命官,反应最是迅速,本能地循声向东角门方向望去,心头瞬间闪过无数念头。
就是此刻!
萧斩眼中精光一闪,手臂肌肉贲张,看似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劈下!
然而,那森然的刀锋在即将触及尸体的瞬间,一股常人无法察觉的玄妙波动自刀身一闪而逝。
并非刀锋本身,而是寄宿于刀中的刀灵,如一道无形无质的电光,刹那间遁入地下,与早已埋设在棺椁下方的机关符阵轰然联动!
“噗嗤!”
一颗头颅应声滚落。
但就在头颅与身体分离的刹那,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那滚落的头颅和棺中的身体,竟在众目睽睽之下,迅速干瘪塌陷,化作了一堆被染色的稻草!
头颅的面部,不过是涂满了厚厚一层尸蜡,捏造出的虚假五官!
与此同时,真正的柳如烟只觉周身一紧,仿佛被一股温暖而强大的力量包裹,眼前景象瞬间扭曲变幻,下一息,她已经置身于一个狭窄漆黑的地下暗道之中,被一个身材矮小的身影稳稳接住。
那人正是孙哑子,他二话不说,背起柳如烟便朝暗道深处狂奔而去,最终的目的地,是连皇城司都不知道的【镇狱天牢】最底层。
刑场之上,李玄风手中的血契玉牌,在接触到稻草人上沾染的、用死囚鲜血混合特制药剂伪造的血液时,曾短暂地亮起了一丝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血光,随即又彻底归于沉寂。
这短暂的波动,恰好印证了他心中“人死血契消”的判断,完美地骗过了这位心思缜密的天才。
全场死寂了足足三息,随即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哗然!
“妖术!这是妖术!”柳清瑶脸上的温婉笑容彻底凝固,化为极致的惊恐与扭曲,她失态地从座位上弹起,尖声叫道。
李玄风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死死盯着那堆散发着霉味的稻草,牙关紧咬:“这不是幻术……是更高明的空间置换之法。”他的目光猛然转向场中那个持刀而立、依旧面无表情的男人,“萧斩!此人必须立刻拿下,严刑拷问!”
然而,没等他下令,负责记录的官员已经高声唱道:“验明正身,斩首已毕!首级入库,案件终结!”
圣旨已下,人头“落地”,在法理上,柳如烟已经是一个死人。
他们再没有任何理由去追查一具“尸体”的去向,更无法在没有新证据的情况下,动一个刚刚完成圣命的首席刽子手。
李玄风的拳头在袖中握得咯咯作响
当夜,城郊废弃的义庄,冷雨敲窗,风声呜咽。
柳如烟在一阵刺骨的寒意中悠悠转醒,入目是破败的灵堂和跳动的烛火。
她挣扎着想要坐起,喉咙里火烧火燎,发不出一丝声音。
一道挺拔的背影伫立在窗前,任由窗缝里灌进的冷风吹动他的衣角,正是萧斩。
他仿佛背后长了眼睛,在她睁眼的瞬间,便转过身来。
柳如烟靠着冰冷的墙壁,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为……为何救我?”
萧斩深邃的眸子在昏暗的烛光下看不出情绪,声音一如既往的冷峻:“京中待死的权贵之女不止你一个。但她们只会哭喊求饶,乞求活命。只有你,从头到尾没有求过一个字,你在等,等一个能将所有人都拉下水的机会。”
他向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不需要一个苟活的弱者,我需要一个敢把天捅破的疯子。”
柳如烟笑了,笑声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凄厉。
她缓缓撑着墙壁站起,目光扫过地面,拾起半截不知是谁遗落的、已经断裂的银簪。
她走到斑驳的墙壁前,用尽全身力气,一笔一划,在那积满灰尘的墙上,刻下了八个字——
我命,不由你判。
窗外,一道惨白的雷光骤然划破夜空,瞬间照亮了她眼中不屈的烈焰,和萧斩脸上那抹意味不明的弧度。
风暴,才刚刚开始。
然而,那股刻骨的恨意刚刚在胸中燃起,一股莫名的滞涩感便从四肢百骸的深处悄然传来,仿佛有无数条无形的枷锁,在她苏醒的瞬间,便已悄无声息地扼住了她复仇的脉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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