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春刀下胭脂骨
第五章 蜜意隐于线·桂香暗窥心（旧版）

仿造信件的任务完成后，沐清漪在小院里又度过了几天风平浪静——或者说，是被彻底遗忘的日子。

每日三餐准时送来，伤药也换成了更好的，甚至在她某次无意中提到夜里有些凉后，第二天守卫就默默给她添了一床薄被。

这种细致到近乎“体贴”的监视，让沐清漪愈发感到不安。叶惊寒就像是一个最有耐心的猎人，将她这只无意间闯入的囚鸟养在笼中，偶尔投喂，确保她活着、好用，然后静待下一次需要她亮出爪牙（或者说，拈起绣针）的时刻。

鞭伤已大致愈合，留下浅粉色的新疤。身体逐渐恢复，但精神的紧绷和无所事事却让她度日如年。她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不知道那封仿造的信件引发了何种波澜，更不知道自己未来的命运究竟系于何处。

她只能每日对着绣架，反复练习着各种针法，将记忆里江南的烟雨、繁花、小桥流水绣入一方方绢帕之中，仿佛这样就能抓住一点故乡的影子，给自己一丝虚无的慰藉。

这日午后，她正对着窗外那一小片灰蒙的天空走神，指尖无意识地在素绢上勾勒着桂花图案。那是江南秋日最常见的景象，金黄细小，香气却能绵延数里，甜得腻人。

忽然，院门外传来守卫清晰的行礼声：“指挥使大人！”

又来了？

沐清漪指尖一颤，绣花针差点扎到手指。她慌忙起身，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每次这个男人出现，都意味着变故和未知。

叶惊寒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依旧是一身墨色常服，衬得身形挺拔冷峻。他今日似乎并未处理什么血腥公务，身上少了那股凛冽的煞气，但眉宇间的冰寒依旧未曾化开半分。

他的目光扫过屋内，在绣架上那幅未完成的《桂花秋意图》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落到沐清漪身上，淡淡开口：“伤好了？”

沐清漪屈膝行礼：“回大人，已无大碍。”

“嗯。”叶惊寒应了一声，走到桌边坐下，姿态随意，却自带一股迫人的气场。他并未说明来意，只是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落在虚空处，似乎在想什么事情。

沐清垂手立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心里揣测着他此番前来的目的。是又有新的仿造任务？还是……她做错了什么？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压得人喘不过气。

沐清漪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他敲击桌面的手指上。指节分明，修长有力，却带着常年握刀留下的薄茧。这双手，可以冷酷地签发死刑命令，可以毫不留情地用刑，也可以……拿起她仿造的那封信。

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他另一只随意搭在膝上的手，似乎极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这个细微的动作，莫名地触动了她脑海中某个被刻意遗忘的角落。

……一块甜腻的、散发着热气的桂花糕……那是黑暗记忆里唯一一丝微不足道的、却拼命想要抓住的甜味……

诏狱那日，通过“通心绣”感知到的、属于这个男人的那一丝隐秘渴望，毫无预兆地再次浮现。

沐清漪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猛地低下头，不敢再看他的手，生怕被窥破心思。

难道……他此刻的无言敲击，那极细微的动作，竟是因为……想吃甜食？

这个念头荒谬得让她自己都想发笑。冷酷无情的锦衣卫指挥使，怎么会……

可那日的感知太过清晰深刻，由不得她不信。

叶惊寒似乎察觉到了她瞬间的情绪波动，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下，冷冽的目光扫了过来：“怎么了？”

“没……没什么！”沐清漪慌忙摇头，心跳如擂鼓。她急中生智，指向绣架，“只是……只是民女在想，这桂花图配色是否太单调了些……”

叶惊寒的视线随之又落回那绣架上，看着那金灿灿的桂花簇，沉默了片刻，忽然道：“绣活尚可。”

这算是……夸奖？沐清漪愣住。

然而下一刻，他又恢复了那冷硬的语气：“今日起，你可以在这院子附近略微走动，范围不得超出前方回廊。会有守卫跟着。”

沐清漪又是一怔。允许她走动了？虽然范围极小，且有人监视，但这比起之前完全囚禁在屋里，已是天大的“恩典”。

“谢……谢大人。”她迟疑地道谢，心里却更加疑惑。打一棒子给颗甜枣？他到底想做什么？

叶惊寒不再多言，起身似乎准备离开。

就在他经过绣架旁时，沐清漪鬼使神差地，几乎是脱口而出：“大人……若觉得桂花图尚可……民女……可否为您绣一方帕子？”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她这是在做什么？试探？还是……那荒谬的念头驱使下的冲动？

叶惊寒脚步顿住，回身看她，眼神里带着一丝审视和不易察觉的探究。

沐清漪紧张得手心冒汗，连忙找补：“民女……民女只是想多谢大人……这几日的……照拂。”这话说得她自己都心虚。

叶惊寒的目光在她强作镇定的脸上停留了几秒，又掠过那金桂图，最终，极其轻微地颔首：“可。”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留下沐清漪一个人站在原地，心绪复杂难辨。

他……竟然答应了？

接下来的半天，沐清漪都处于一种莫名的亢奋和忐忑中。她选了一块质地上乘的杭细白绢，开始精心设计一方男子用的帕子。

图案不能太女气，也不能太繁复。她想了想，最终决定只在帕子一角，用最细的金色、橙色丝线，绣一小簇疏密有致的桂花，枝叶则用极深的墨绿色丝线，显得沉稳。针法上，她采用了虚实结合的套针，让那簇桂花仿佛隐在叶间，暗香浮动，不张扬，却细致耐看。

她绣得极其认真，几乎投入了全部心神，仿佛这不仅是一方帕子，而是某种隐秘的交流和……验证。

日落时分，帕子终于完工。她看着那精致小巧的桂花簇，心里七上八下。

晚膳时分，来的不是寻常守卫，而是叶惊寒身边的亲随。

“沐姑娘，指挥使大人让你过去一同用膳。”

一同……用膳？

沐清漪握着那方刚绣好的帕子，指尖微微发凉。她深吸一口气，将帕子放入袖中，跟着亲随再次走向叶惊寒的书房。

书房旁的暖阁里，摆了几样简单的菜肴，以荤食为主，看起来并无特殊。叶惊寒已经坐在桌旁，见她进来，只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坐下。

沐清漪忐忑不安地在他下首坐了，食不知味地扒拉着碗里的米饭。

席间无人说话，只有轻微的碗筷碰撞声。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沐清漪偷偷抬眼觑他。他吃饭的动作优雅却迅速，带着军人特有的利落，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看不出对菜肴有何偏好。

她犹豫了许久，终于鼓起勇气，从袖中取出那方叠得整整齐齐的帕子，双手递过去，声音细若蚊蚋：“大人……您要的帕子……”

叶惊寒夹菜的动作一顿，目光落在帕子上。

他没有立刻去接，只是看着。白色的绢帕，一角那簇金桂绣得栩栩如生，仿佛能闻到暗香。

暖阁里烛光明亮，沐清漪紧张地注视着他的反应。

只见他的视线凝在那桂花上，喉结似乎几不可查地滚动了一下。虽然脸上依旧是万年不变的冰封表情，但沐清漪捕捉到他握住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瞬。

就是现在！

沐清漪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她假装手滑，递出帕子的指尖“不小心”轻轻擦过了他放在桌边的手背！

肌肤相触的瞬间，极其短暂，却仿佛有微弱的电流窜过！

……不是桂花糕……是更幼时……街角老伯挑担叫卖的麦芽糖……粘牙的甜……偷攒了许久铜板才买到一小块……却被恶犬追抢……糖碎了，沾了泥……只剩指尖一点点残甜……拼命吮吸……

破碎的画面和浓烈的情绪碎片如同潮水般涌入沐清漪的脑海！那是一种混合着渴望、失落、委屈和无比珍惜的复杂情感，与他冷硬的外表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沐清漪如同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手，脸颊瞬间烧红，心跳狂乱不止，慌忙低下头：“对……对不起大人！民女不是故意的！”

天啊！她真的又“听”到了！这次不是绣帕媒介，仅仅是极短暂的肌肤相触！难道她的能力……进化了？还是因为这次他的情绪波动更明显？

叶惊寒的目光从桂花帕子上移开，落在她通红的脸颊和慌乱失措的表情上，眸色深沉如夜，看不出喜怒。

他沉默地接过帕子，指尖拂过那精致的绣工，然后，极其自然地将帕子收入怀中，贴身处放好。

“绣得尚可。”他语气平淡，仿佛刚才那短暂的触碰和她的失态从未发生，“吃饭。”

沐清漪低着头，根本不敢再看他，胡乱地往嘴里塞着米饭，味同嚼蜡，心里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验证了那荒谬的猜测，却也陷入了更深的恐慌。

这个男人的内心，与他冷酷的外表截然不同。而那把能窥探他秘密的钥匙，似乎阴差阳错地落在了她的手里。

福兮？祸兮？

她只觉得前路更加迷雾重重，步步惊心。

而叶惊寒，自始至终面无表情地用完了那顿饭，只有在他端起茶杯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怀中那方带着隐约桂香的手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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