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仙之道
第六章 山门坊市（旧版）

破庙的阴冷仿佛还粘在衣服上。

蚀月已带着陈渊，驾起一道不起眼的乌光，向南飞去。

风声呼啸。

下方景物飞速倒退。从荒山野岭，渐渐变成整齐的田地、村庄，再到炊烟袅袅的城镇。

陈渊能清晰感觉到，周围灵气变得浓郁温顺。吸一口，神魂撕裂的隐痛似乎都缓和了一些。

蚀月明显放慢了速度。

周身那令人心悸的神威彻底收敛。落地时，他看起来就是个面容阴柔、气质冷冽的中年文士。混入人群，毫不显眼。

陈渊脚踏实地，稳住虚浮的气息，抬头一看。

这不是他想象中云雾缭绕的清修之地。

而是一片难以言喻沸腾的繁华。

一条极宽的青石大道向前延伸。路面光滑如镜，隐隐有符文流光。显然不是凡品。

大道两旁，楼阁林立，飞檐斗拱。风格古朴统一，透着沉淀的底蕴。

最冲击感官的，是那川流不息的人潮。

身着各色服饰、气息强弱不一的修士穿梭其间。有的踩着发光的叶子或小舟低空飞过，有的骑着奇形怪状的灵兽。大多行色匆匆，面容肃然。

但数量更多的是凡人。

扛着大麻包、喊号子的力夫，推着装有矿石或灵木的板车。

衣着体面、和店铺管事大声议价的商人，唾沫横飞地争论灵谷或兽材的价格。

沿街叫卖的小贩，兜售的不是普通饮食，而是散发药香的“蕴灵包子”、“清心茶汤”。光顾者中，竟也有气息浅薄的修士。

“灵谷饼！刚出炉！吃一个顶半天饿！”

“收五年份青纹草叶，价格好商量！”

“这位客官，来看看这批赤铜矿渣吧，淬炼法器胚子好用！”

“你家‘轻身散’太贵了！街口‘百草堂’才卖三颗灵元丹！”

叫卖声、议论声、砍价声、灵兽低吼、法器破空的微鸣……

各种声音交织，形成嘈杂而充满活力的交响。

空气里混着灵草清苦、矿石土腥、灵食香气、汗水味道……复杂，却生机勃勃。

陈渊心中暗叹。

这和他认知的修行之地完全不同。更像将超凡力量彻底融入日常的、放大的古代超级都市。

青溪村与此地相比，简直是蛮荒。

“怎么，看呆了？”

蚀月平淡的声音响起。他负手前行，目光扫过周遭，带着习以为常的漠然。

这份淡然让陈渊恨得牙痒痒，本是逍遥自在仙，奈何沦为阶下囚。

“不过是玄明宗山门外的坊市罢了，鱼龙混杂。”

他随意点评：

“修士需要凡人处理杂务，开采资源，营造殿宇。更需要他们提供最根本的香火愿力。”

“凡人则依附修士麾下，求得庇护，希冀一丝机缘，或仅仅活下去。”

“各取所需，维系神道体系运转。”

正说着，旁边“百炼阁”铺子里传来争执。

“李掌柜，这次‘沉水木’年份不足，木灵之气稀薄。价钱得降三成。”一个修士管事捏着块暗沉木头，对柜台后的胖商人说。

胖商人李掌柜立刻赔笑，额角见汗：

“刘管事眼力真毒！实在近来山里雨水多，好料难寻……您看，降两成如何？小本买卖……”

蚀月像没看见，继续走。

陈渊默默跟上，心里对这个世界“修炼文明”的基层运作，有了更具体认知。

凡人与修士，并非简单统治与被统治。更像精密机器上不同齿轮，相互嵌合。

走着走着，蚀月在冒热气的“灵膳堂”摊铺前停下。摊主是个手脚麻利的凡人老汉。

“两碗‘养神粥’。”

蚀月丢出几颗散发柔和白光的丹丸。

老汉接过丹丸，脸上笑开花，利落盛了两碗粘稠、散发药香灵气的米粥。

蚀月将一碗递给陈渊：

“喝了，对你神魂伤势有点微末好处。”

陈渊怔了下，接过温热的陶碗，低声道：

“谢尊上。”

粥入口温润，一股平和热流散入四肢百骸。原本因【根源之眼】破碎时刻存在的抽痛，确实被抚平一些。

效果微弱，但确有其事。

他注意到，街上店铺老板有修士，也有凡人。

那些凡人老板面对修士顾客，虽恭敬，却无太多卑怯。似乎早已习惯这种生态。

维护秩序的，是一队队穿统一玄色劲装、袖口绣银月标记的修士。应是玄明宗执法弟子。

这些执法弟子，眼神锐利，巡视街道。

陈渊看到，一名执法弟子走到卖低级符纸的凡人摊前，随手拿起一叠品相稍好的。

摊主立刻心领神会，又塞过去一叠。执法弟子这才面无表情走开。

不远处，另一队执法弟子一脸严肃，调解两名修士因碰撞产生的口角。显得颇为公正。

修士构成复杂。除了玄明宗弟子，还有大量衣着各异、气息驳杂的“野修”。

他们大多风尘仆仆。或在摊位前仔细甄别修炼物资，或聚在角落低声交流。眼神带着野性与警惕。

就在这时，前方骚动喧哗吸引了他们注意。

“打！揍他娘的！早看你们这些顽固不顺眼了！”

“呸！数典忘祖的东西，也配指责我们？”

“凭什么这次‘残霞秘境’名额多是你们的人？”

“笑话！宗门规矩如此！谁让你们上次考核成绩差！”

只见两拨穿玄明宗弟子服饰的年轻人，竟当街大打出手！

低阶法术光芒闪烁，拳风脚影交错。周围人群哗然退开，议论纷纷。

“是‘持典派’和‘鼎新会’的人又杠上了……”

“唉，宗门内现在这风气……”

“听说‘持典派’坚决拥护传统神道法统，认为承接天地律令才是正途。”

“‘鼎新会’那帮人想法多。有说旧法瓶颈需另辟蹊径，有鼓吹散播信仰聚众共修，还有更离谱……说打破神律束缚，人人成神……简直疯了！”

很快，一队气息更强的执法队赶来。为首者法身境修为，厉声喝道：

“统统住手！坊市重地，严禁私斗！违者重罚！拿下，押回戒律堂！”

强大灵压瞬间笼罩场中。斗殴双方弟子面露不忿，却不敢反抗，被执法队粗暴制住，押往山门方向。

蚀月冷眼旁观，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讥讽：

“瞧见了？玄明宗内部，早已不是铁板一块。”

“抱残守缺的旧规，与异想天开的新念……嘿。”

最后那声轻笑，意味难明。

陈渊默默将“持典派”与“鼎新会”名字，及路人透露的不同主张记在心里。

玄明宗内部的水，又深又浑。这些因理念相近自然形成的弟子团体，矛盾已尖锐到公开冲突。

蚀月不再停留，带陈渊拐入一条相对宽阔却安静许多的青石街道。

街道尽头，一座气势森严的府衙式建筑映入眼帘。

青黑高墙，朱红紧闭大门。门前四名披玄甲、持长戟的卫士如雕塑，气息赫然都是法身境！

他们眼神锐利如鹰，周身隐晦法则波动联动，显然修炼合击之术。

门楣上，高悬巨大黑底牌匾，以蕴含威压的银漆书写三个大字：

承运司。

到了这里，气氛陡然一变。

肃穆，安静。

无形压力弥漫，让过往行人无不屏息凝神，加快脚步。

蚀月径直向前走去。

守卫似乎提前得到讯息，目光扫过蚀月，微微颔首，无声让开通路。

踏入承运司大门，仿佛一步跨入另一个世界。

外界喧嚣被彻底隔绝。

内部是极开阔的白玉广场。人员众多，却秩序井然。只有低沉交谈声、急促脚步声和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放眼望去，广场一侧矗立数十面巨大光幕。上面流动密密麻麻文字与数据，似是各地物资清单、任务派发或人员调度信息。

许多身着统一青衣的执事弟子穿梭其间。修为多在灵犀境中后期。他们或记录，或核对，或引着管事、商人甚至野修模样的人，前往不同偏殿办理事务。

然而，更让陈渊在意的，是一种无形无质、却又磅礴浩瀚的“流动感”。

他【根源灵觉】虽严重退化，此刻仍模糊感应到——

无数细微的、蕴含祈祷、愿望、敬畏、感激、乃至恐惧的念头——香火愿力。

以及另一种更抽象、关乎一地生灵运势起伏的气运。

正从四面八方，如涓涓细流汇入江河，朝承运司深处奔涌而来。

这些力量原本庞杂混乱，充满个人印记与情绪杂质。

但在此地，被一股笼罩整个承运司的宏大阵法之力引导、梳理。

陈渊能“感觉”到，无形力量洪流流入承运司上空时，便被无形法则筛网过滤。

过于狂热、充满私欲、怨毒的情绪碎片，如被分离的泥沙，被阵法之力引导至一些散发净化或封禁气息的偏殿。

而相对精纯、中正的愿力，及那缥缈难言的气运，则被进一步提纯、凝聚。

化作一道道或乳白、或淡金、或青紫的光流，温顺注入深处那几座最宏伟、守卫最森严的主殿。

陈渊心中明悟，那主殿深处，必然连接着玄明宗真正的核心，是支撑这庞大神道宗门运转的力量源泉。

他虽不知是什么，但能感觉到，那里汇聚着难以想象的灵机与运势，是整个宗门的命脉所在。

‘也许这就是蚀月的最终目的。’

这承运司，俨然是玄明宗的神道心脏，负责为整个宗门泵送新鲜“血液”！

“看那边。”

蚀月声音将陈渊注意力引向广场另一侧。

只见那里排着几条队伍。

其中一队，人员衣着统一，像官方人员。押送着一个个密封、刻画符文的箱笼。箱笼散发浓郁愿力气息。

他们直接将箱笼交给承运司执事。执事检验后，给予相应凭证。过程高效严肃。

“那是玄明宗下属国度，按例上贡的香火愿力。”蚀月淡淡道。

“宗门会返还部分丹药或资源，维持其国度运转，以便持续产出。”

另一支队伍杂乱得多。有穿破旧的野修，也有眼神精明的凡人。

他们拿着各式容器——特制玉瓶，甚至粗糙陶罐。里面封存或多或少的、品质不一的愿力。

一名野修将不断震动、似封印嘶吼的黑玉瓶递给执事。

执事接过，用罗盘状法器检测，皱了皱眉。

“杂质过多，怨念深重，提纯损耗大。最多值这个数。”执事报出丹药数量。

野修不满争辩：

“这可是一位神律境界的荒野图腾全部积累！我费好大劲……”

“就这个价，不收便去别处。”执事面无表情。

野修咬牙，最终妥协，接过一小袋丹药，匆匆离去。

还有个凡人，捧着散发平和、感激愿力的瓦罐，似是某小村落集体祈愿所得。

执事检测后，给他几颗散发清气的丹药。那凡人千恩万谢走了。

“承运司，某种程度上算垄断。”蚀月平静陈述。

“它不管愿力来路。是正规上贡，野修掠夺，还是凡人偶然所得。”

“它只按品质收取，支付报酬。通常是通用‘灵元丹’或‘凝运丹’。”

“宗门借此掌控最根本资粮，也掐住无数野修和小势力命脉。”

陈渊看着眼前一幕，彻底明白神道世界底层逻辑。

宗门与神朝统治疆域，核心目的就是获取稳定、大量的香火愿力与气运原料。

一部分自用，一部分加工成标准化“丹药”——灵元丹、凝运丹。

这些丹药既是修炼资源，也成硬通货。

散修和小势力无法像大宗门稳定获取愿力，只能通过各种手段收集，来此兑换丹药修炼，或完成宗门任务换取报酬。

这承运司，就是一切循环的核心枢纽！

“看到了吗？这就是神道根基。”

蚀月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仿佛源自本能的灼热。

“源源不绝的香火，浩荡奔流的气运。”

“没有这些，再强大的神明，也如离水之鱼，终将枯竭。”

他目光似乎穿透那些主殿，投向更深处，那由海量愿力与气运汇聚的“湖泊”。

那眼神，让陈渊心中一凛。

他完全明白蚀月为何图谋玄明宗。

这庞大、且经初步提纯的香火气运，对依靠“万秽咒茧”维系存在、急需力量修补己身的蚀月，是无与伦比的补品！

而自己，就是他投入这“资粮生产基地”的棋子。

一枚负责找到核心、并为其打开通道的……钥匙。

就在这时，一名身着银边青衣、气息达法身境后期的执事，快步从偏殿走出，来到蚀月面前，恭敬行礼：

“尊使，您吩咐的东西和身份凭证，都已备妥。刘主事正在‘清韵阁’静候。”

蚀月微微颔首，目光再次落到陈渊身上。

“走吧，给你换个身份。”

“从今往后，你便是玄明宗的一名普通杂役弟子了。”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