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青槐巷的守夜人
夜色,像一滴浓墨坠入清水,迅速在青槐巷晕染开来。
家家户户的窗口陆续亮起暖黄的灯,像一双双温润的眼睛。炒菜的油烟味、电视的喧闹声、大人呼唤孩子回家的叫喊……这些熟悉的声响交织成一张名为“日常”的网,试图将一切不安与异常过滤在外。
但陆程嵩知道,那张网,已经破了。
晚饭后,李慧娟感觉腰身松快了许多,脸上倦容尽扫,兴致勃勃地拉着陆建国在客厅看一部家庭伦理剧。晓雅则趴在餐桌上,就着温暖的灯光,唰唰地画着苏奶奶画廊要的牡丹图,笔下花瓣层层叠叠,带着少女特有的灵气与大胆。
陆程嵩收拾好碗筷,将厨房擦拭得一尘不染。他的动作不疾不徐,眼神却如同浸在冰水里的磐石,冷静地梳理着每一个细节。
红布偶上那阴冷刺骨的气息,绝非普通庙宇之物,更像是……某种蓄养的秽物,带着明确的恶意。楼下的黑影,帽檐下那双冰冷窥探的眼睛。目标明确,直指他的家人。
是冲他来的?因为他身负四位师父的传承?还是……单纯冲着晓雅?校园霸凌的升级,牵扯到这种东西,未免太过离谱。
他走到阳台,佯装给绿萝浇水。目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缓缓扫过巷子的每一个角落。路灯昏黄,几只飞蛾不知疲倦地扑打着灯罩,投下晃动不安的影子。遛狗的老人已经回家,巷口只剩下那棵老槐树在夜风中发出沙沙的轻响,仿佛无声的叹息。
黑影消失了,如同从未出现过。
但陆程嵩的灵觉告诉他,那双眼睛还在暗处,如同潜伏在草丛中的毒蛇,耐心等待着下一次出击的机会。
“哥,你看我这朵牡丹,像不像要活过来了?”晓雅举着画纸,跑到阳台门口,脸上带着求表扬的兴奋,暂时忘却了放学时的不快。
陆程嵩转身,接过画纸,仔细端详。灯光下,牡丹雍容华贵,色泽饱满,笔触间竟隐隐透出一股蓬勃的生命力。苏奶奶说得没错,晓雅在绘画上确有天赋,心思纯净,笔下自然有灵。
“画得很好。”他微笑着揉了揉妹妹的头发,“尤其是这花瓣的层次,苏奶奶见了肯定喜欢。”
晓雅开心地笑了,眼睛弯成月牙。
看着妹妹毫无阴霾的笑容,陆程嵩心底那股保护欲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无论对方是谁,想做什么,他绝不允许任何人破坏这份纯净。
他需要信息。
“爸,妈,我出去扔个垃圾,顺便散散步。”陆程嵩拎起厨房的垃圾袋,语气平常。
“早点回来,夜里风凉。”李慧娟从电视剧里抬起头,叮嘱了一句。
“知道了。”
走出家门,楼道里熟悉的老旧气息扑面而来。陆程嵩没有直接下楼,而是脚步一转,悄无声息地来到了顶楼的天台。
这里是他的“瞭望塔”。站在天台边缘,整个青槐巷尽收眼底。纵横交错的电线,鳞次栉比的屋顶,以及更远处新城区璀璨的霓虹,构成一幅割裂又统一的城市图景。
夜风拂面,带着晚春的微凉。他闭上眼睛,深深呼吸。
陈师父教他“望气”,不仅是看山川地势,更是观人、观物、观运。寻常人家,气机平和,多为白色或淡淡的暖黄色。而修行之人,或身怀异宝者,气机则各有特质。至于阴邪秽物,其气机多为灰黑,带着腐朽与不安的波动。
他凝神静气,将灵觉如同蛛网般缓缓向四周蔓延。
大部分区域一片平和,暖黄、乳白的气息如同夜幕中的星辰,代表着寻常人家的安宁。但在晓雅说出遭遇的那个巷角,他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极其淡薄,却如油污般粘稠的灰黑色残留气息。与那红布偶同源!
不仅如此,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锁定在楼下路灯旁——黑影之前站立的位置。那里,气机并非空无一物,而是留下一道极其细微的“痕迹”,如同飞机掠过天空留下的尾迹,淡得几乎无法察觉,却带着一种刻意收敛后的冰冷与死寂。
这不是普通的盯梢者。对方懂得如何收敛自身气息,甚至刻意抹除痕迹,只是手段还不够完美,在他这位受过周先生和林师父双重训练的人面前,露出了马脚。
“果然不是巧合……”陆程嵩低声自语,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他回想周先生曾经一边摆弄着他的宝贝罗盘,一边慢悠悠地说过:“小嵩啊,这世上,有人求财,有人求权,也有人……求些歪门邪道的东西。有些术法,专损人气运,伤人根本,甚至能操控心神。其媒介,往往就是受术者贴身之物,或者……像这种带着强烈恶意和特定目标的‘煞物’。”
那红布偶,就是一件“煞物”。它的目标,是晓雅。目的,很可能是为了败坏她的气运,甚至……更恶毒的东西。
而楼下那个黑影,是放置煞物的人?还是仅仅是监视者?
陆程嵩没有轻举妄动。对方在暗,他在明。贸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甚至可能将家人置于更危险的境地。
他需要更多的线索,需要知道对手是谁,目的为何。
记忆的碎片在此刻闪烁。那是林师父带他在夜里穿行于城市阴影之中的训练。老人如同暗夜的幽灵,脚步无声,气息完美地融入环境。“程嵩,记住,真正的守护,不是等敌人打上门再反击。而是要像蜘蛛布网,感知最细微的震动。要像猎人追踪,不放过任何一点痕迹。有时候,一点泥土,一丝气味,就是找到巢穴的关键。”
当时,林师父让他追踪一只被做了标记的野猫,穿过大半个城市,最终在拆迁区的断壁残垣里找到它。他学会了如何辨别最细微的足迹,如何从复杂的气味中分离出目标,如何利用阴影和声音掩盖自己的行踪。
此刻,那些训练内容在脑海中无比清晰。
他再次将灵觉聚焦在那道冰冷的“痕迹”上。除了死寂,似乎还有一丝……极淡的、类似于某种香火的味道,并非寺庙常见的檀香,而是更劣质、更刺鼻,带着某种腥甜感。
这不是正道所用的东西。
陆程嵩心中渐渐有了计较。他不动声色地下了天台,将垃圾扔到巷口的集中点,如同一个真正饭后散步的普通青年。
他没有立刻回家,而是绕了一段路,来到了巷子另一端那家门脸古旧的“周记杂货铺”。周先生云游去了,铺子交由他的一个远房侄子打理,平时卖些香烛纸钱、日用杂货,也兼帮人看看简单的风水、择个吉日。
铺子里灯光昏黄,周先生的侄子——周磊,一个三十多岁、有些发福的男人,正靠在柜台后打着瞌睡。
“磊哥。”陆程嵩敲了敲柜台。
周磊一个激灵醒过来,看到是陆程嵩,揉了揉眼睛:“呦,小嵩啊,这么晚了,买点什么?”
“不买东西,想跟您打听个事儿。”陆程嵩压低声音,“最近,有没有什么生面孔,来店里买过比较特别的东西?比如……味道比较冲、或者看起来有点邪性的香烛纸钱之类的?”
周磊愣了一下,皱起眉头想了想:“生面孔……特别的东西?你这么一说……前天倒是有个男的,裹得挺严实,说话声音沙哑,买了一大捆‘黑煞香’。那玩意儿一般是家里横死过人,用来镇怨气的,平常一年也卖不出去几捆,味道冲得很。我还特意问了他一句,他说是帮老家亲戚买的。”
黑煞香?
陆程嵩记下了这个名字。这和他从痕迹中嗅到的那丝腥甜刺鼻的味道对得上。
“那人长什么样?有什么特征吗?”
“嗨,帽檐压得低低的,看不太清脸,个子不高,偏瘦。特征嘛……”周磊努力回忆着,“哦,对了,他付钱的时候,右手手背上好像有一道挺深的疤,像是被什么利器划过的,从虎口一直到手腕。”
手背有疤!
这是一个关键特征。
“谢谢磊哥,这事您别跟别人提。”陆程嵩递过去一张钞票,“买包烟。”
周磊会意地接过钱,点点头:“明白,明白,你放心。”
离开杂货铺,陆程嵩心中稍微有了点底。至少,不再是完全抓瞎。一个手背有疤,购买黑煞香的神秘男子。此人极有可能就是放置布偶的黑影,或者与其有关联。
他回到自家楼下,没有立刻上楼,而是再次来到那个路灯旁。他蹲下身,假装系鞋带,指尖看似无意地拂过地面。
林师父教的不仅是追踪,还有……“留痕”。一种极其隐秘的手法,可以在特定地点留下微弱的气机印记,如同布下一个无声的警报器。一旦有身怀特定气息(比如那阴冷的煞气或黑煞香的味道)的人再次踏足此地,他只要在一定距离内,就能立刻感知到。
做完这一切,他才直起身,拍了拍手,如同一个完成了一天所有琐事的普通人,缓步走上楼。
家里,电视剧还在播放,父母已经有些昏昏欲睡。晓雅画完了牡丹,正小心地收拾画具。
“哥,你回来啦!”晓雅看到他,脸上又露出笑容。
“嗯。”陆程嵩点点头,目光扫过温馨的客厅,心中那片冰冷的战场被稍稍暖化。
他陪着家人看了会儿电视,直到父母回房休息,督促晓雅洗漱睡觉。
夜深人静。
陆程嵩回到自己临窗的小房间。他没有开灯,而是坐在书桌前,任由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户,在他身上镀上一层银边。
他从紫檀木匣的暗格里,取出了几样东西。
一枚刻着复杂云纹的古老铜钱,是周先生给的“定神钱”,能宁心静气,一定程度上干扰邪术感知。
一包用特制药液浸泡过的金针,比普通银针更细更韧,是陈师父压箱底的宝贝,名曰“破邪针”,并非用来治寻常疾病,而是专打人体气脉节点,甚至能针对一些依附人体的阴秽之物。
最后,他挽起袖子,在小臂上绑上了一个不起眼的黑色皮套,里面并排插着三根细如牛毛、泛着幽蓝光泽的短针。这是林师父传的“瞬影针”,与其说是针,不如说是暗器,关键时刻,可救命,亦可杀敌。
他将定神钱贴身放好,破邪针收入针匣原有位置,瞬影针则隐藏在袖口之下,触手可及。
做完这一切,他深吸一口气,盘膝坐在床上,开始按照陈师父所授的内养功法,调整呼吸,搬运内息。四位师父的传承,医、武、玄、艺,在此刻并非孤立,而是融汇贯通,成为他守护身后这个家的力量源泉。
时间悄然流逝,月光在房间内缓缓移动。
突然!
就在凌晨两点左右,一股微弱的、如同蛛丝颤动的感应,从他楼下路灯处传来!
他布下的“气机印记”被触动了!
陆程嵩猛地睁开双眼,眼底没有丝毫睡意,只有一片冰冷的清明。他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滑下床,来到窗边,借着窗帘的缝隙向下望去。
路灯下,那个深灰色连帽衫的身影,果然再次出现!
这一次,对方没有只是静止观望,而是显得有些焦躁,在原地踱了几步,不时抬头望向陆程嵩家的窗口,帽檐下的阴影中,似乎有两点寒光在闪烁。他的右手偶尔挥动一下,似乎在空中划拉着什么。
陆程嵩的目光瞬间锁定在他的右手上——虽然隔着距离,但在月光和路灯的映照下,那人手背上那道从虎口延伸至手腕的狰狞疤痕,依稀可辨!
就是他!
看来,红布偶被毁,煞气被破,对方有所察觉,忍不住再次前来探查,甚至可能想做点什么。
陆程嵩心脏沉稳地跳动着,血液却渐渐升温。他没有立刻冲下去。他在等,等一个最好的时机,等对方可能露出更多破绽。
楼下的黑影徘徊了约莫五六分钟,似乎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也或许是因为某种顾忌,最终,他再次压低帽檐,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迅速融入了巷子另一头的黑暗中。
陆程嵩没有犹豫。
他轻轻推开窗户,身形如一片落叶,悄无声息地翻出窗外,单手在窗沿一搭,缓冲了下坠之势,随即稳稳落在二楼住户的雨棚上,再一个轻巧的翻身,便如同夜枭般落地,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林师父的夜行与潜踪之术,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他锁定那道即将消失在巷尾的冰冷气息,将自身气息收敛到极致,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影子,悄无声息地追了上去。
夜色浓稠,青槐巷沉睡着。
而它的守夜人,已然出动,滑入危险的暗流,去揭开那恶意背后的真相。
追踪,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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