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海把那沓钞票拍在澡堂更衣室的长椅上,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撞出回响。林凡没伸手,也没退后,只是把笔记本合上,夹进旧帆布包里,拉好拉链。
“周哥,这钱我不能拿。”他说得轻,像在说今天不加盐了。
“你疯了?”周大海瞪眼,“刚才还说要开奶茶店,现在又不要钱?你以为那是过家家呢?租铺子、买设备、雇人,哪样不要现钞砸进去?”
“正因为我不是过家家,才不能现在接这笔钱。”林凡笑了笑,“我要的是你信我能做成,不是你可怜我一把。”
周大海愣住,嘴张了半截,又合上。他盯着林凡看了几秒,忽然冷笑一声:“行啊,你现在说话都带拐弯了。以前是‘空调要火’‘铝价要跌’,现在倒好,连投资人都要先考情商。”
“我不是考您。”林凡语气没变,“我是告诉您,我已经想明白了——从明天起,我不搓澡了。”
这话比刚才拒收钱还狠,直接把周大海钉在原地。
“你说啥?”
“我要辞工。”
“为啥?”
“因为我不想再靠给别人搓背赚咨询费了。”
周大海猛地一拍大腿:“你知不知道外面多少人想在这儿混个差事?风吹不着雨淋不着,还有热水泡脚!你倒好,翅膀还没硬就想飞?”
林凡点点头:“我知道这地方安稳,可我也知道,再待下去,我就真成一个会算命的搓澡师傅了。客人问我明天气温,我说看云;问我股票走势,我说看政策。但我不能一辈子都在澡池子边给人解惑。”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我在华霖阁看够了。谁家孩子辍学去打工,谁家老娘住院没钱治,谁偷偷拿养老本炒股结果套牢……这些事儿我都记着。不是为了当谈资,是让我明白了一件事——人要是不动,机会来了也抓不住。”
周大海沉默了。他低头看着那沓钱,手指无意识地捻了捻边缘。
“你就这么确定能成?”他终于问。
“我不确定。”林凡答得干脆,“但我确定,如果现在不试,十年后我会后悔。”
“万一摔惨了呢?”
“那就爬起来再干。”
“你一个人?”
“开始就我一个。”
周大海咧了下嘴,像是想笑,又没笑出来。他慢慢把钱塞回帆布包,拉上拉链,然后抬手拍了拍林凡肩膀,力道不轻:“心比天热,胆比牛大。你这小子,真是……”
话没说完,门外传来脚步声,接着是搓澡工老李的声音:“哎哟,周老板也在这儿?林凡啊,你快去看看炉子,煤加多了,火窜得跟过年放炮似的!”
林凡应了一声,转身往外走,周大海跟上。两人穿过走廊,雾气依旧弥漫,但林凡的脚步明显变了——不再贴着墙根走,也不再低头避人,而是挺直了背,像要把这些年弯下的腰一点点撑回来。
到了锅炉房门口,老陈正拿着铁钩捅炉膛。见林凡来,咧嘴一笑:“你还真打算改行啊?昨儿说开店排到外滩,今儿就要甩毛巾走人?”
“甩不了。”林凡接过铁钩,“我这毛巾还得挂一会儿,等新活儿上了轨再说。”
“那你这算辞职还是留职查看?”
“正式辞。”
“真不干了?”
“不干了。”
老陈吹了声口哨:“行,那你得请客。”
“请。”林凡点头,“但不是散伙酒,是启程茶。”
他从帆布包里掏出两包茶叶——正宗黄山毛峰,是他攒了半个月咨询费买的,一直舍不得喝。现在拆了一包,扔进大铝壶,加水,架上小炉子烧。
“哟,这可是高档货!”老陈惊了,“你要用这玩意儿招待我们?”
“不然呢?”林凡搅了搅,“以后我开的店,茶叶就得这个标准。便宜的奶精粉我不做,兑水的糖浆我也看不上。一杯五块钱,得让人喝出诚意。”
消息传得快。不到半小时,澡堂几个常驻的工人都聚到了休息室。搓澡的老李、修水管的小王、还有夜班的保安赵刚——虽然赵刚没说话,但人来了,就是态度。
有人打趣:“林师傅这是要攀高枝啦?”
“可不是嘛,听说要当老板了,以后见面得喊林总。”
“林总,记得给我们留个搓澡VIP位啊!”
林凡没辩解,也没生气,只等水开了,给每人倒了一杯,端起来举了举:“今天这茶,我请。以后我那店要是真开起来,门头底下设个长椅,专供咱们华霖阁的老哥们歇脚。喝茶不收钱,想骂街也随便。”
众人哄笑。老李摆手:“你还真当自己能火?”
“我不求火。”林凡喝了一口茶,“我只求别让自己瞧不起自己。”
笑声渐渐停了。有人低头喝茶,有人望着窗外发呆。这片刻的安静,比任何煽情都来得实在。
周大海坐在角落,一直没动那杯茶。直到林凡走到他面前,他才抬头:“你真想好了?”
“想好了。”
“没人逼你非得现在走。”
“可我自己逼我自己。”
周大海缓缓点头,忽然站起身,从包里抽出一张名片,塞进林凡手里:“我那建材公司,有辆破面包车,闲着也是闲着。你要拉货、跑腿、搬东西,随时找我。不用给钱,就说是我兄弟。”
林凡接过,没推辞,只说了句:“谢了,周哥。”
下午三点,林凡回到更衣室。他脱下那身洗得发白的工服,叠好,放在自己的柜子里。毛巾、刷子、防滑鞋,一样样归置整齐。最后,他从抽屉里取出工作牌,看了看上面模糊的照片,轻轻挂在了值班表旁。
走出大门时,阳光正好。他没回头,但脚步很慢。
身后传来老陈的喊声:“林凡!真走了啊?”
他停下,转身,笑了笑:“走了。”
“啥时候回来喝茶?”
“等我第一家店开门,我请大家。”
一群人站在门口,有的挥手,有的笑骂,有的默默抽烟。周大海没出来,但从二楼窗户探出身,朝他扬了扬手里的烟。
林凡也抬手,挥了一下。
他转身走进街巷。人流涌动,自行车铃叮当响,小贩吆喝着卖烤红薯。他走在中间,手里提着那只旧帆布包,里面装着笔记本、茶叶罐、几张草图,还有一张没写完的计划书。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那个躲在锅炉房写点子的搓澡工了。
他是林凡,一个刚刚辞职的创业者。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华霖阁斑驳的招牌下。
他走着,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大喊:“林凡!你那奶茶叫啥名来着?”
他没回头,只大声答了一句:“悦色!”
声音落在风里,混进市井喧嚣,没人记住,也没人追问。
但他记住了。
他继续往前走,脚步越来越稳。
街角便利店门口,一个女孩正往自动售货机里塞硬币。
他路过时,目光扫过机器上的饮料标签。
下一秒,他停下了。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