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本章开始听我,林砚,今天很烦躁。
这种烦躁,就像你鞋子里进了一粒沙子,你明知道它的存在,却懒得弯腰把它倒出来,只能任由它持续不断地、细微地磨砺着你那本就不多的耐心。
而我脚下的“鞋子”,是这座名为“长城号”的星际要塞,庞大,冰冷,蠢笨。它悬浮在仙女座星系边缘,像一枚钉死在虚空中的棺材钉,而我这具不老不死的神体,就是被钉在棺材里的那个倒霉玩意儿。
眼前的超维星图上,正上演着一出我看了不下百次的拙劣戏剧。一片由扭曲甲壳和粘液构成的“绿潮”,正乌泱泱地涌向第三旋臂的殖民星带。虫族,又是他妈的虫族。二十年来,它们的进攻模式比我的早餐菜单还要单调乏味——冲锋,撕咬,感染,周而复始。它们难道就没有一点艺术细胞,不懂得什么叫做战术创新吗?
“元帅,侦测到贝塔-7型母巢信号,伴随护航的‘撕裂者’级虫舰约三百单位,预计接触时间,七分三十四秒后。”副官埃克索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平稳,精准,像一块打磨光滑的金属,毫无波澜。
我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目光掠过星图上那些代表我方舰队的、瑟瑟发抖的蓝色光点。“告诉‘勇毅号’的舰长,如果他再让他的右翼阵型凹进去一块,像个被捏瘪的易拉罐,我不介意亲自过去,帮他把战舰捋直。”
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透过精神链接,传入每一个指挥节点的意识里。我能想象到那位舰长此刻冷汗涔沔的样子。真没劲。
“是,元帅。”埃克索的回应毫无延迟。
烦躁。这种掌控一切的感觉,在最初几年或许还有点新鲜感,但现在,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腻味。我就像一个被迫坐在牌桌边的赌神,看着对手一次次打出臭不可闻的牌,还得耐着性子陪他们玩下去,不能直接掀桌子——毕竟,这桌子(银河系)暂时还是我家。
时间一秒秒流逝。虫族舰队如同预期般,一头撞进了我早已布置好的引力雷区。瞬间,星图上爆开一团团无声的、丑陋的绿色烟花。残骸和有机质如同被撕碎的垃圾,泼洒在冰冷的真空里。
“引力雷区生效,消灭敌方先锋百分之四十。”埃克索汇报。
“才百分之四十?这批雷是哪个后勤基地生产的?效率低得像是在给虫子们做SPA。”我嗤笑一声。
剩下的虫舰依旧悍不畏死地冲锋,它们接近了殖民星带的外围防御平台。能量光束纵横交错,如同蹩脚的霓虹灯光秀。偶尔有平台被虫舰的自杀式撞击引爆,化作星海中又一朵短暂的昙花。
我叹了口气。看不下去了。
意识微动,神念如同无形的触须,瞬间跨越了数光年的距离,精准地缠绕上那只躲在虫群最后方、不断喷吐着小型单位的贝塔-7型母巢。
它很丑陋,像一个长满肉瘤和脓包的巨大心脏,还在不停地搏动。隔着遥远的虚空,我甚至能“听”到它那充满侵略性和贪婪本能的、令人作呕的精神嘶鸣。
“吵死了。”
神念收束。
没有光华万丈,没有声势浩大。在星图的显示上,那只庞大的、足以毁灭一个恒星系的母巢,就像是被一块无形的橡皮,从画卷上轻轻擦掉了。
是的,擦掉了。连同它周围护卫的数十艘虫舰,一起消失了,连一点基本粒子都没剩下,仿佛它们从未存在过。
星图上,代表虫族的绿色信号如同被掐断了源头,迅速黯淡、崩溃。剩下的虫舰失去了指挥,变成了无头苍蝇,被我方的舰队轻易收割。
“母巢信号……消失。虫族舰队失去统一指挥,陷入混乱。威胁等级降至最低。”埃克索的声音里,终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可以被称之为“震惊”的波动,虽然很快就平复了下去。
指挥大厅里,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和无法抑制的兴奋议论。那些军官们看向我全息投影的眼神,充满了狂热与敬畏,如同仰望神明。
好吧,我本来就是。
但我只觉得他们吵闹。
“清理战场,统计战损,安抚民众,写报告。”我丢下十二个字的指令,神念如同潮水般退回,“长城号”内部。留下身后那片需要耗时数周才能清理干净的宇宙垃圾,以及一个需要时间来抚平创伤的殖民星带。
真麻烦。
我的意识回归到“长城号”深处,那间属于我个人的静室。这里空荡,简洁,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永恒的生命让我对大多数物质享受失去了兴趣。唯一算得上“私人物品”的,是悬浮在房间中央能量场中的六枚物件以及师兄林渊的遗物黑晶。
我看着这六枚命符。
曾经光芒万丈,蕴含着各自主人磅礴生命气息与独特规则的命符。如今,它们暗淡无光,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如同被随意丢弃在时间长河里的破碎瓦砾。
武征的那枚,原本是炽烈的血红色,象征着永不熄灭的战意,现在却像一块冷却的熔岩。
顾回的古籍形态命符,书页紧闭,上面灵动的文字早已消失,变得如同废纸。
赵无夜的幽影匕首、李清宁的并蒂莲、裴算的星辰罗盘、封临崖的山河印……它们都死了。至少,在过去的二十年里,它们如同死物。
二十年。对于凡人来说,可能是小半生,足以改变很多。对于我,不过是一次稍长的闭关,一场不够沉的睡眠。
我走到能量场前,看着这六枚命符。每日看一看它们,是我二十年来唯一的,也是近乎自虐的仪式。它们提醒着我,我并非生来就是这孤家寡人的神明,我也曾有过可以托付后背的战友,有过喧嚣热闹的过去。
也提醒着我,我是如何眼睁睁看着他们在我面前燃烧殆尽,神魂破碎,散落宇宙,而我,却因为这骤然加身、莫名其妙的神格与力量,被困在这该死的“责任”里,不得解脱。
“守护银河?”我对着命符,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自己都厌恶的嘲讽,“用失去你们换来的一切,去守护一群与我无关的、脆弱又愚蠢的蝼蚁?这买卖,可真他妈的亏到姥姥家了。”
我伸出手指,像过去七千三百次一样,即将触碰到武征那枚最为残破的命符。指尖甚至已经能感受到那冰冷的、死寂的触感。
就在这一刹那。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九天惊雷般在我神心深处炸开的震鸣,陡然响起!
武征那枚布满裂痕、暗淡无光的命符,猛地爆发出一股难以想象的灼热!那不再是死物的冰冷,而是如同沉睡亿万年的火山,骤然喷发!一股蛮横、霸道、充斥着毁灭与新生气息的恐怖战意,如同挣脱了所有枷锁的洪荒凶兽,顺着我的指尖,狠狠撞入我的神体,撞向我那早已古井无波的神魂!
轰!
静室内无声无息,但我仿佛听到了宇宙初开的第一声巨响。
我那如同万年寒冰般稳固的神心,在这一刻,竟剧烈地颤动起来。二十年来死寂的情感湖泊,被投入了一颗足以撕裂星辰的巨石!
我死死盯着那枚命符。它不再是冷却的熔岩,其内部的裂痕中,正疯狂地涌动着、奔腾着如同岩浆般的血色光芒!它在发烫,它在咆哮,它在……呼唤!
烦躁?
不。
那种积压了二十年的、无所不在的腻味和死寂,在这一瞬间,被这股熟悉而狂暴的战意,撕得粉碎!
我收回手指,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灼灵魂的触感。缓缓地,我抬起头,目光似乎穿透了“长城号”厚重的装甲,投向了无限遥远的星空深处。
嘴角,不受控制地,勾起一抹冰冷而锐利,却带着一丝真实温度的弧度。
“终于……”
“睡够了吗?混蛋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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