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城内有句老话叫“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讲的是坏人坏事做尽,却能够享尽荣华富贵,而为人民谋福利的好人却不能落得个好下场。
这句话虽不是警世良句,但也能用在下面这个人身上
正处盛夏时节,炎热不堪,远处地面上的一堆血肉格外让人触目惊心,定睛望去居然是个人,只见这具尸体满脸是血,胸口被马蹄踏塌陷,双臂被人折断,骨茬从血肉中刺出,浑身的衣物被拖拽磨得只剩布条,浑身满是血和土混合出的污渍,此刻苍蝇环绕蛆虫乱爬。
从这伤痕中不难看出此人生前遭遇了什么非人的折磨,此人名叫王肆叁,家住西郊世代为农,虽不富裕仍然衣食无忧。因家中无甚秀才举人出身,人丁虽然兴旺却也都目不识丁,嫌弃村里教书先生取字太贵,便随便取名。他父亲在他叔伯辈分中排行老四,他又是他老爹第三个孩子,所以叫王肆叁。
此人行善积德,可是在西城门外有一号!
充州之地虽然是粮产富饶之地,每个人都能吃饱肚子这是相较普通人来说的,可事实上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自食其力,总会有些鳏寡孤独五弊三缺之人。他们老年丧妻丧夫亦无子,又或是幼年丧父丧母,再就是身体残疾。这些人毫无意外的无亲友照扶,无子嗣尽孝,自己又没有多少劳动能力,只怕到头来只有死路一条。
每到青黄不接之时,总是王肆叁雪中送炭,奉献余粮帮助翻地,又在收获时节帮助晒谷,雨季来临前修缮房屋,好叫这些人能好过一些,久而久之善名传开,十里八乡有谁不知道有这人在,提起他谁不竖起拇指称赞一番,久而久之也便有了一些威望。
人们总说人:有一分修养,便有一分气质;人有一分器量,便有一分人缘;王肆叁人缘倒是有了,总归是没读过书,器量还是不足,被人称赞的话听多了也不禁飘飘然。开始给人打抱不平,大家也是认可他的名望,也是佩服他平时的所做所为,真就给他几分面子。几次之后,听了几次顺承的话,也就变得无所顾忌起来。
临江城在剑王朝也属于大城,比邻顺江,又是天府充州的门户所在,此地便聚集一些世家门阀在此居住。刘家便是如此,城外良田庄子无数,城内占一坊之地修建刘府,刘府大门修得那是气派至极!坐落在城东邻水,智者乐水,有钱人家都愿意邻水修筑亭台水榭,这城西反而都是贫苦百姓生活所在。
原本刘家与王肆三之间是不可能有交集的。
刘家家主刘畿,有位公子,名叫刘泊,湖连湖为泊。刘氏家族在临江的这一支人丁不旺,传到刘畿这一代所出只刘泊一人,老来得子怎能不宠爱,娇纵跋扈也舍不得打骂,也只是讲些道理,即使不听也只道长大就好,谁承想长大之后的刘泊也改不了骄横无礼的毛病!
刘家势大,刘泊的表姑父乃当朝宰相内阁大学士首辅大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乘着这般裙带便利,刘畿在临江成谋得了充州漕运千总之职,守着肥差家中自然财帛无数。刘泊也就跟着狐朋狗友胡吃海塞花天酒地。
这有钱人自然有消遣地方,富人平时玩耍所在,城东顺江楼!这再好的吃食天天不重样,也总有吃腻的时候,再好的把戏天天看,也有看烦时候。此天刘泊就是如此,摔盘子推了食案,仆人们噤如寒蝉也不敢发出一点声音,酒器锡盏滚落一地,温热的酒水泼在侍女身上也不敢惊呼,只待少爷发够了脾气才好上前收拾。
刘二是刘府执事,从小一起长大,给刘泊当书童,最懂刘泊所思所想,平时做事消一个眼色,立马就能去办,也最是得刘泊信赖。刘二哄少爷开心,趴在刘泊耳边耳语了几声,说是城西后街的别院里养的清倌人正等着少爷享用,说的刘泊眉开眼笑,直呼喝着奴仆簇拥着刘泊朝着别院而去,只剩顺江楼的小厮们望着狼藉面面相觑。
刘家公子城里纵马也是无人敢管,这后街人少,驾马狂奔也能跑的开。怎料前面一挑担少女老远听了马蹄声竟然没能提前避开,或是担子太过沉重难以腾挪,这临近了再想避也是迟了。
刘泊本想马踏而过,见得那人相貌,竟拉直了缰绳,拉的马都立起来了,马嘶鸣着被拧到一边,险之又险的避开。那女子也是大惊,竟然马蹄高高悬起,仿佛下一秒就踏的自己头破血流,腿一软跌坐在地,担子里的豆腐汤汤水水撒了一地,半天也回不过神。
马儿都停稳了这时仆人家丁才匆匆赶到,那仆人上前就要用皮鞭抽打那女子,被刘泊喝住,刘泊也不与那女子说话,回头瞅了刘二那一眼。刘二立马心领神会,这是要来老活了,到时候打发女孩家里几百两的银子也就罢了,女孩家里要是搅闹,就给顺江的龙王也送几个仆人就是!刘二赶忙低声吩咐几个精明的家丁动手!
这女子名叫张巧儿,乃是张吴氏的女儿,张巧儿父亲早亡,与母亲相依为命。张巧儿长得虽然不算出众,但也是清秀可人,年方二八年纪却也亭亭玉立。而今天是张巧儿的母亲害了痹症,腰背疼痛僵硬,无法动弹,没法去给食肆送豆腐,就只能叫张巧儿去走这一趟,怎知刚出家门,就遭逢大难。
一个卖豆腐的弱女子怎敌这三五个大汉,登时就被按住,呼救换来的只有周围路人冷冷旁观。嘴里塞上抹布,双手被捆在身后,就往麻袋里塞。这一边是门阀大族子弟,一边是自己的妻儿老小身家性命,路人又怎敢多言!
仿佛天地都失去了颜色,变得灰白,变得昏暗!
“光天化日强抢民女!”
就在刘二志得意满的时候,一道怒吼打破了四周的沉默,终止了眼前失协的画面。王肆叁抄起扁担就劈头盖脸的往那恶仆脸上砸!只是这双拳难敌四手,片刻功夫就被制服捆绑押到马下。
刘泊这一伙这行为叫啥?光天化日强抢民女!所谓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贵族又有谁会在乎呢?
王肆叁这一吼便让周围围观者多了起来,各家各户的人都从家中出来围观。
看着众人的围观,刘泊觉得自己好像是街头杂耍的小丑,此时被人扒光了衣服正在阳光下示众!不惧法律是一回事,不要脸面就是另一回事!人少也就罢了,看见了也就只有畏惧,这片刻功夫围观者足足有几十人,人数还有越来越多的趋势。这对从小高高在上的刘泊简直是奇耻大辱,办砸差事的刘二更是恼羞成怒!
鄙夷,蔑视!乌合之众的杀伤力从来不在行为上,甚至不在言语上,只需要一个眼神,一且尽在不言中!
民众们无人说话,家丁武力的驱散却是那么苍白无力!
刘泊深刻明白,只有雷霆手段,杀鸡儆猴才能解决民沸,而眼前的王肆叁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流星的光还是短暂,流萤的亮终是渺小,这天还是黑了…
中元节,东城码头,茶肆
“听说了嘛,那疯婆子,她死了”
“哪个?”
“就是张家的那个瞎寡妇。”
“哎!说来真是惨”
东城码头上,马头墙下架起一个棚子,撒上一把碎茶呲上热水,浓厚的花茶香就飘出来了。码头茶肆是脚夫歇脚乘凉插科打诨的所在,迎来送往凡有船只靠岸,就是他们忙碌的时候,而平时打发时间就在茶肆里高谈阔论。
话头一旦被挑起来,知道的不知道的就能聊得火热!知道的添油加醋说,不知道的津津有味的听!
“那婆娘是自己哭瞎的,女儿被人掳走糟蹋了。”
“畜生啊!”
“他女儿死了也就疯了!”
“惨啊!”
“说起惨怎么赶得上那王肆叁啊!”
“那个王肆叁是仗义出手,却怎落得如此下场”
“入殓的时候我看见了,骨头都出来了。”
“可惜那个孩子了,被糟蹋的不成人样,撞死在石头上”
“哎!作孽啊!”
旁边一位衣着华贵的人,管家站在身后,像个富商,此刻也在棚子中饮茶,听得旁边脚夫的谈论“惨啊”“作孽的”不禁皱起眉头。
此人乃是叶值仁,原是当朝一品大员内阁大学士加封太保,地位尊崇,劝谏皇帝不要沉迷丹道触怒龙颜,因而获罪连贬九级,打回临江老家任五品知府。离家数十载,此番回家已然老迈,望江水悠悠,又怎能吹去寂寥。
此时听闻脚夫谈论,却是说者无心,却能揭听者伤疤。
便上前搭话,脚夫不以为意,就这般如此如此这般的说了经过,说起张巧儿如何被糟蹋与王肆叁怎么惨死暴尸街头更是添油加醋说的唾沫横飞!
“刘府?”
“刘府还能说哪个刘府,刘氏家族所在还能允许有别人姓刘?”
叶大人难掩心中错愕,一是不信刘家也是名门望族,怎能如此不堪,做出如此腌臜下作之事。二是气愤,当地官府居然还能对此置若罔闻。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众目睽睽之下,他们岂敢如此!”
只是…
刘家,刘畿,漕运千总,二品!
叶大人端起茶轻轻的嘬了一口,杯口那一片完整的茶叶,最终还是不敌激流,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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