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十分,锦华苑七栋302室狭小的卫生间里。
哗哗的水流声掩盖不住客厅里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
秦小铃掬起一捧冷水,狠狠泼在自己脸上。冰冷刺骨的触感让她混沌的头脑短暂地清醒了一瞬。
镜子里映出的脸,比昨夜更加憔悴,眼下的青黑浓得化不开,像两团淤青。嘴唇苍白干裂,几缕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角和脖颈,冰凉刺骨。
她一夜未眠。
张慧如蜷缩在客厅那张旧沙发上,盖着苏月梅找出来的薄毯,身体偶尔因梦魇或疼痛而抽搐一下,发出模糊的呻吟。
那张布满青紫伤痕的脸,即使在睡梦中,也紧紧皱着,写满了痛苦和惊惧。
沙发上还残留着昨夜从她伤口渗出的、淡淡的血腥味和药膏的苦涩气息,混合着廉价消毒水的味道,弥漫在小小的空间里,沉甸甸地压在秦小铃的心头。
苏月梅端着一碗刚熬好的小米粥从厨房出来,热气氤氲。
她动作很轻,将粥放在沙发旁的小茶几上,看着慧如的睡脸,又看看卫生间门口脸色惨白的女儿,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忧虑和心疼。
她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无声地叹了口气,走过去轻轻理了理秦小铃额前湿漉漉的碎发。
“妈……”秦小铃的声音沙哑干涩,像砂纸摩擦,“慧如她……”
“让她睡会儿吧,折腾一夜了。”苏月梅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强撑的镇定,“你……今天还去局里?”
她的目光落在女儿惨白的脸上,充满了不赞同。
秦小铃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一阵刺痛,却也让她混乱的思绪勉强凝聚。
她避开母亲担忧的目光,看向沙发上那个伤痕累累的身影。
慧如那句泣血的控诉——“你崇拜的那个侯局长,他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啊!”——如同魔咒般在耳边疯狂回响,撞击着她摇摇欲坠的信念。
“要去。”她的声音不高,却异常坚定,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执拗,
“我……得弄清楚。”
她必须去。只有回到那个地方,回到侯亮平的眼皮底下,她才能找到蛛丝马迹,才能验证慧如那番如同惊雷般炸响在她世界里的控诉,究竟是血泪的真相,还是……某种可怕的误会?
苏月梅看着女儿眼中那簇微弱却倔强的火焰,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眼底的忧色更深了。
八点二十五分,汉东市反贪局大楼。
秦小铃几乎是踩着点推开侦查一处办公室的玻璃门。
办公室里的同事大多已经就位,空气里飘荡着豆浆油条和咖啡混合的味道,还有纸张翻动、键盘敲击的细碎声响。
昨夜的血腥控诉和眼前这熟悉到刻板的日常场景,在她脑中形成了无比荒诞的割裂感。
她强压下翻腾的心绪,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和平常一样,只是眼底深处的疲惫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惶,像水底的暗礁,无法完全隐藏。
她低着头,快步走向自己的格子间,只想把自己埋进那堆冰冷的文件里。
“小秦!来得正好!”一个略显尖细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秦小铃脚步一顿,心猛地一沉。是侯亮平的秘书,林华华。
她正抱着一个厚得吓人的文件盒,站在侯亮平局长办公室门口,脸上挂着公式化的微笑,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幸灾乐祸?
“侯局交代了,这些是青峰矿业关联案的所有卷宗,需要重新梳理归档,建立电子索引。
还有,”林华华下巴微抬,示意了一下秦小铃桌上已经堆得摇摇欲坠的文件山,
“昨天你弄完的那些,侯局看过了,有几处细节需要返工核实,也夹在里面了。今天下班前,放我桌上。”
“青峰矿业?”秦小铃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
这个名字……她昨夜似乎在慧如语无伦次的哭诉中听到过!
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薄薄的衬衫。
“怎么?有问题?”林华华挑了挑眉,笑容里的温度消失了。
“没……没有!”秦小铃猛地回过神,连忙摇头,伸手去接那沉重的文件盒。
入手的分量让她本就酸软的手臂猛地一沉,差点脱手。
盒子的边角硌得她生疼。
“动作快点,侯局等着要呢。”林华华丢下这句话,转身扭着腰肢走了,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安静的走廊里格外刺耳。
秦小铃抱着那几乎要压垮她的文件盒,一步步挪回自己的格子间。
每走一步,慧如那张布满伤痕的脸就在眼前晃动一次,侯亮平那威严正直的形象就在心底龟裂一分。
她把盒子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引来旁边几个同事侧目。
她顾不得这些,几乎是跌坐在椅子上,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喘着气。
眼前是堆积如山的卷宗和文件,像一座座沉默的墓碑。
她颤抖着手指,抽出最上面一份厚厚的卷宗。
深蓝色的封皮上,印着冰冷的标题——“关于青峰矿业股份有限公司收购青石村集体土地及矿产资源的合规性审查报告(初稿)”。
青石村!
这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指尖猛地一缩!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破肋骨!
她死死盯着那行字,昨夜慧如嘶哑的哭喊声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青石村!我们村!
地没了!山没了!林子没了!
钱呢?!房子呢?!”
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冲上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秦小铃的脸色白得吓人,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着。她猛地翻开卷宗!
哗啦——
里面是密密麻麻的会议纪要、村民签字确认表、补偿协议草案、资产评估报告……每一页,都像一块沉重的石头,砸向她摇摇欲坠的认知。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手指颤抖却坚定地开始翻阅、归类。
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机械的麻木,眼神却锐利如刀,扫过每一行文字,每一个签名,试图从中找出那个被隐藏的、指向侯亮平的线索。
然而,一切看上去都那么“合规”,那么“完美”。
完美的陷阱?
仅仅一墙之隔。局长办公室。
厚重的实木门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喧嚣。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与紧张忙碌的办公区截然不同的气息——顶级龙井新茶的清冽幽香,带着雨后春山般的空灵韵味,丝丝缕缕,沁人心脾。
这香气,源自办公桌旁一张宽大舒适的真皮沙发前,那方紫檀木茶海上摆放的一把古拙的紫砂壶。
一个年轻女子慵懒地陷在沙发里。
她穿着最新款的香奈儿套装,剪裁完美地勾勒出曲线,脚上是一双镶着碎钻的细高跟鞋,随意地踢在昂贵的手工地毯上。
妆容精致得无可挑剔,每一根发丝都打理得恰到好处,透着一种被金钱和娇宠浸泡出来的、漫不经心的优越感。
她正是侯亮平的小姨子,钟小艾的亲妹妹,钟小曼。
此刻,她纤细白皙的手指正捏着一只薄如蝉翼的白瓷茶杯,送到涂着鲜艳蔻丹的唇边,姿态优雅地轻轻啜饮着。
茶汤色泽金黄透亮,映着她眼底一丝餍足和百无聊赖。
几万元一两的明前狮峰龙井,在她口中似乎也只是寻常解渴之物。
侯亮平没有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而是斜倚在正对着办公室门的那扇巨大落地窗旁。
窗户经过特殊处理,从外面看是单向镜面,只能映出走廊模糊的人影;而从里面,却能清晰地看到外面走廊乃至部分办公区的情形。
他的目光,正饶有兴致地穿透这层“单向镜”,锁定在外面走廊上那个步履匆匆、抱着几乎遮住她半个身子的厚重文件的纤瘦身影上。
秦小铃正吃力地抱着又一摞需要核实的文件,脚步有些虚浮地从他办公室门口快步走过。
她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那紧抿的嘴角和微微发抖的手臂,透露出她此刻承受的极限压力。
“呵。”一声极轻的、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和戏谑的嗤笑,从侯亮平的鼻腔里哼出。他晃了晃手中同样精致的白瓷茶杯,杯中的茶汤漾起金色的涟漪。
“看见没?”他微微侧过头,对着沙发上的钟小曼努了努嘴,眼神像看着一件有趣的玩物,“外面这个傻子,没爹的。”
钟小曼放下茶杯,顺着他的目光好奇地望出去,正好看到秦小铃一个趔趄,差点被脚下的电线绊倒,狼狈地稳住身形,又匆匆向前走去的背影。
她漂亮的眉头轻轻一挑,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带着点居高临下的怜悯和更多的轻蔑。
“干活倒是真卖力。”侯亮平的声音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悠闲,又抿了一口茶,舌尖回味着那昂贵的甘醇,“整个反贪局,就数她这头小毛驴最肯拉磨。
脏活累活,一股脑儿丢过去,吭都不吭一声,还感恩戴德呢。”
他语气里的讥诮浓得如同化不开的墨。
钟小曼轻笑出声,笑声像银铃,却没什么温度:“姐夫你还真是知人善任呢。”
“那是。”侯亮平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目光依旧黏在门外那个抱着文件、消失在走廊拐角的单薄背影上,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冰冷的算计,
“这丫头,傻是傻了点,不过嘛……”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玻璃窗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细微的“嗒嗒”声。
“她的档案,可是块难得的肥肉。”侯亮平的声音压低了,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蛊惑,
“名牌大学毕业,根正苗红,工作以来所有评语都是优,零瑕疵,零投诉。
上升空间?大得很呐!”他意味深长地拖长了尾音。
钟小曼眼中慵懒的神色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精明的亮光。
她放下翘着的腿,身体微微前倾,看向侯亮平:“哦?”
侯亮平转过身,背靠着冰凉的玻璃窗,好整以暇地看着钟小曼眼中升腾起的兴趣,慢悠悠地道:“等哪天……姐夫这边用不着她了,或者……她这头驴子拉磨拉得不够‘合心意’了……”他嘴角的弧度带着一丝残忍的玩味,“就把她的位置腾出来,运作一下,让你来坐。
怎么样?”
钟小曼的眼睛彻底亮了起来!反贪局侦查员,看似职位不高,但掌握着关键信息,更有侯亮平这样的姐夫在背后,前途……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明媚而甜腻,带着一种势在必得的贪婪。
“姐夫——!”她嗲声嗲气地拖长了调子,像只闻到鱼腥味的猫,从沙发上一跃而起,踩着昂贵的地毯,摇曳生姿地几步就晃到了侯亮平身边。
她伸出涂着鲜红蔻丹的手,一把挽住了侯亮平的胳膊,丰满的胸脯若有若无地蹭着他的手臂,声音甜得发腻,带着撒娇和讨好,“我就知道姐夫最疼我了!什么好事都想着我!”
她一边说,一边用力地摇晃着侯亮平的胳膊,身体也随着动作轻轻扭动,像一条缠人的美女蛇:“那你可说话算话哦!
到时候,可不能忘了小曼!”
侯亮平感受着手臂上传来的柔软触感和钟小曼身上浓郁的香水味,脸上露出十分受用的表情,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算计。
他顺势拍了拍钟小曼的手背,笑容满面:“放心,姐夫什么时候骗过你?
她的档案那么‘优秀’,挪给你用,正好‘人尽其才’嘛!
哈哈哈!”
他得意的笑声在茶香袅袅的奢华办公室里回荡,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虚伪和志得意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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