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本章开始听病房的门被猛地推开,带起一阵压抑的风。
沈云芳冲了进来,脸上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狂热。
她怀里抱着厚厚一叠资料,像是抱着最后的救命稻草,重重地拍在沈默床头的柜子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跟在她身后的妹妹沈雅,则像一只受惊的小鹿,低着头,双手不安地绞着衣角。
“醒了就好!醒了就不能再躺着了!”沈云芳喘着粗气,飞快地将那堆资料摊开,像一个将军在部署战役地图。
她的手指在纸张上急速点戳,声音又尖又急:“这是最新的公务员考试报名指南,这是几家大厂的实习生招募链接,还有这个,成人高考简章!你昏迷了十年,知识早就跟不上了,但没关系,妈都给你想好了!”
她抬起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沈默,语气不容置喙:“从今天开始,你必须为自己的未来规划!每天早上六点准时起床,背行测和申论,上午刷大厂的笔试题,下午上成人高考的网课,晚上做题到十二点!你必须把这十年给我补回来!”
她的声音在狭小的病房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试图将沈默牢牢钉在她铺设好的人生轨道上。
然而,病床上的沈默,脸色虽因久病而苍白,眼神却清明得像一汪深潭。
他没有去看那堆五花八门的“人生蓝图”,甚至连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他的目光越过激动的母亲,落在了角落里几乎要缩成一团的妹妹身上。
“小雅,”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平稳,“今年高三了吧?”
这个问题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沈云芳一半的气焰。
她愣住了,机械地点点头:“是啊,怎么了?她一个女孩子,随便考个普通一本就行了,不用像你一样,拼得那么狠。”
那轻描淡写的语气,那种理所当然的牺牲逻辑,像一根无形的针,刺得沈雅的肩膀微微一颤。
沈默的视线依然停留在妹妹身上,不动声色地继续追问:“上次月考,年级排多少?”
沈雅的头垂得更低了,声音细若蚊蚋,却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前五十。”
“很好。”沈默点了点头,心中最后一块拼图归位。
妹妹成绩如此优异,却在母亲的规划里,只配得到一个“普通一本”的命运。
所谓的家庭资源,从一开始就倾斜得如此畸形。
沈云芳的耐心似乎耗尽了,她被儿子这种漠然的态度彻底激怒。
她猛地一拍桌子,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你懂什么!你知不知道妈妈这十年是怎么过来的?为了你的病,我把房子卖了!为了给你筹钱,我的婚姻都散了!我十年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就盼着你醒过来给我争口气!你现在醒了,不感激我就算了,还在这里问东问西,你对得起我吗?!”
她声泪俱下,每一句话都化作沉重的情感砝码,企图将沈默刚刚建立起来的冷静彻底压垮。
这是她最擅长的武器,也是她最后的武器。
病房里,只剩下她压抑的哭声和沈雅愈发急促的呼吸声。
沈默缓缓地,用手臂支撑着自己,从病床上坐直了身体。
这个简单的动作,他做得有些吃力,却坚定无比。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母亲泛红的眼眶,扫过妹妹因紧张而紧紧握住、指节发白的双手,最后,落在了那堆资料下,压着的一张“沈雅学费缴费单”的复印件上。
复印件的纸张有些模糊,上面的缴费金额被资料遮挡了大半,只露出一个角落。
但在沈默那堪比超级计算机的大脑里,所有的信息碎片早已完成了一次天衣无缝的逻辑闭环。
母亲所谓的“卖房”,恐怕并非出售,而是抵押贷款。
贷款的去向,自然是支付他这十年来的天价治疗费用。
而妹妹的学费,则是从亲戚的借款和父亲每月微薄的工资里,一分一分硬挤出来的。
他终于开口,声音淡得像一杯凉透了的白开水,却让沈云芳的哭声戛然而止。
“妈,你说卖了南湖那套房,”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无比清晰,“卖了多少钱?”
沈云芳怔住了,下意识地回答:“四百……四百八十万,全都投在你的治疗上了,一分没剩!”她以为这个巨大的数字足以证明自己的牺牲。
“是吗。”沈默点了点头,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我昏迷前,南湖那一片的房价就已经起来了。按照十年前的市价,我们家那套一百二十平的房子,至少值六百二十万。就算找最黑心的中介,手续费加起来也不会超过三万块。”
他抬起眼,清冷的目光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母亲用谎言编织的温情脉脉的外壳。
“剩下的一百三十七万,去哪儿了?”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抽空,然后骤然凝固。
时间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沈云芳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一片煞白。
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喉咙里像是被堵了一团棉花。
沈默没有再看她,而是将视线转向了从刚才起就一言不发的沈雅,声音放得极轻,极柔,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力量。
“小雅,你前两年的补习班费用,是用我的‘治疗基金’交的吧?”
沈雅猛地抬头,眼里的震惊和慌乱再也藏不住。
沈默继续问道,像是在陈述一个早已确认的事实:“所以,今年最关键的高三黄金周集训营,你没钱报名,对吗?”
全场死寂。
沈云芳的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而沈雅的眼眶,在那一瞬间,毫无征兆地红了,大颗大颗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砸在手背上,无声无息。
原来,他都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沈默缓缓收回视线,不再看任何人。
他靠回床头,重新变回那个虚弱的病人,但整个病房的气场,却已由他牢牢掌控。
他语气平静如水,却字字诛心。
“我没让你们为我付出一切。”
“所以,也别拿我的命,去压她的未来。”
这场家庭审判,以母亲的完败和妹妹的泪水告终。
沈云芳失魂落魄地收拾起那堆被儿子彻底否决的“人生蓝图”,动作间再没有了来时的气势汹汹,只剩下一种被戳穿后的狼狈和空洞。
她没有再多说一句话,甚至没有再看沈默一眼,只是拉着还在默默流泪的沈雅,仓皇地逃离了病房。
门关上的那一刻,世界重归寂静。
沈默闭上眼睛,感受着身体里传来的阵阵虚弱。
他赢了这场对峙,用最锋利的逻辑和最冰冷的真相。
但他心里没有一丝一毫胜利的喜悦。
他更清楚,这场风暴仅仅是一个开始。
那个被他亲手撕碎了所有伪装和尊严的母亲,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当情感绑架失效后,她必然会拿出最现实、也最残酷的武器。
这个维持了十年的家,已经裂开了第一道缝。
而他很清楚,当他走出这间病房大门的时候,迎接他的,绝不会是母亲温暖的怀抱,而是一个早已被算计好的、冰冷坚硬的现实。
一股寒意,悄无声息地从他心底升起。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甚至还没有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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