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雷霆暗涌待天光
周三清晨的雾像层湿棉花,裹着红星轧钢厂的烟囱。
李干事的黑吉普碾过满地槐叶时,值早班的老张正往茶缸里续热水,抬头那刻,茶沫子溅到了手背上——市局的车他见过几回,可大早上杀过来还是头回。
同志,证件。老张抹了把手上的水,脊梁骨却绷直了。
李干事从灰制服内袋掏出工作证,照片上的人比本人瘦些,眼神倒是一样亮。市局纪检科,查物资流失。他拍了拍棕色皮箱,箱扣咔嗒一声,惊得老张后槽牙都酸了。
厂部会议室的门吱呀推开时,周德海正给周厂长续茶。
搪瓷杯沿还沾着他刚嗑的瓜子皮,见李干事进来,手一抖,半杯茶全泼在裤腿上。李干事?周厂长扶了扶眼镜,市里没提前通知啊?
匿名举报。李干事把皮箱搁在长桌上,金属搭扣打开的声响像根细针,扎得周德海太阳穴突突跳。内容涉及战略物资非法外流,按规定需秘密进驻。他抽出一沓文件推过去,最上面那张盖着鲜红的市局公章。
周德海盯着公章上的麦穗纹路,后颈的汗顺着衣领往下淌。
他扯了扯风纪扣,假装整理制服:配合调查是我们的责任,有需要尽管开口。话是这么说,手指却把椅垫掐出个坑——昨儿后半夜刚从城南库拉回来的三车角钢,账本还锁在保卫科铁皮柜最底层。
散会后,周德海抄近路回保卫科。
经过车间时,林卫国正蹲在机床前调试零件,抬头冲他笑:周科长,早啊?那笑像春风,可周德海想起三天前藤椅缝里的辣椒粉,后槽牙咬得咯咯响。早。他梗着脖子往前走,皮鞋跟敲得青石板哒哒响,比心跳还急。
当夜,保卫科的灯亮到后半夜。
周德海把铁皮柜钥匙在嘴里咬出个牙印,终于咔地拧开。
账本封皮是深绿色的,翻到五月那页,铅笔字密密麻麻:5.12废角钢3吨,城南库处理——实际上那批钢新得能照见人影。
他摸出火柴,火苗舔到纸页时,手直抖,烧了半本才想起该叫人:王二,去把老胡他们喊来!
城南仓库区的破砖房里,孙瘸腿正往漏风的窗户上糊报纸。
敲门声响起时,他手里的浆糊刷啪地掉在地上——来的是周德海的亲信老胡,身后还跟着两个壮实汉子。孙哥,周科长请你喝茶。老胡笑里藏刀,指甲盖儿掐进孙瘸腿胳膊,你媳妇在纺织厂上夜班吧?
小闺女该放学了?
孙瘸腿的汗顺着下巴砸在青石板上。
他想起上周三半夜,周德海亲自押车,三辆卡车的角钢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哪是报废?
分明是新出厂的。我、我啥都没看见。他蜷成虾米,后背抵着墙,真的,啥都没...
最好是。老胡拍了拍他的脸,像拍块破抹布,明儿要是有人问起,你就说记错了。门砰地关上时,孙瘸腿摸到裤兜里的半块烤红薯——是前儿傻柱塞给他的,还带着余温。
他盯着窗户缝里漏进来的月光,喉咙发紧:闺女还等着买新棉鞋呢......
林卫国没急着找李干事。
周三下午的技改会上,他抱着图纸站在车间里,身后的黑板写满计算公式:周厂长,我建议给仓库装电子登记系统。他敲了敲图纸上的方框,现在靠手写账本,容易出错。
周厂长推了推眼镜:小林,这得花不少钱吧?
但能防流失。林卫国指了指墙角堆着的废钢,就说上个月报损的角钢,实际入库量比记录少了两吨。他声音不高,却像根钉子钉进人耳朵。
周厂长眼睛亮了:这个建议好!
你牵头做方案,厂子里拨钱。
散会后,林卫国抱着个牛皮纸包敲开李干事宿舍门。这是我画的设备流向图。他把图纸摊开,标红的是近半年异常损耗点。李干事凑近看,见红圈全标在城南七号库周围,像张网。或许对调查有帮助。林卫国放下图纸就走,鞋跟在走廊里敲出轻响,像在敲鼓。
李干事翻图纸时,傻柱正蹲在孙瘸腿家灶前添柴火。
砂锅里的猪蹄咕嘟冒泡,香气混着二锅头味儿,熏得孙瘸腿眼眶发涩。哥,这世道难。傻柱往他碗里夹肉,可有些事,不说出来,夜里睡不踏实。
孙瘸腿的手攥着酒碗,指节发白。
他灌了口酒,辣得咳嗽:上周三......周科长押车,三车角钢,新得能照见人。他突然抓住傻柱的手腕,你可别说是我说的!
老胡他们......
知道。傻柱拍了拍他手背,把肉堆成小山,吃,吃饱了才有力气。
当晚,林卫国站在葡萄架下。
月光透过叶子洒在他肩上,他闭着眼,念力像根细针,穿过围墙,扎进空间小世界。
灵泉边的药圃里,三株安神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芽,叶片上的露珠折射着星光。
他指尖微颤,草茎咔地折断,放进随身带的布包。
王婶。他敲开对门,麻烦把这包药送去李干事宿舍。
就说......是我娘传的安神方,治熬夜管用。王婶接过布包,闻见股清香味儿:小林啊,你这人心善。
李干事本没把药包当回事。
他熬到后半夜,盯着图纸上的红圈,太阳穴跳得像敲锣。
试着泡了杯药茶,入口微苦,却有股甜丝丝的味儿漫上来。
躺下时他还想着封建迷信,再睁眼已是天大亮——这是他驻厂以来头回睡整觉。
他捏着空茶碗,望着窗外的槐树,嘴角不自觉翘了起来。
第四日傍晚,李干事坐在办公室里。
窗台上的药包还剩半袋,他摸着那粗布纹路,突然想起图纸上的编号:城南七号库......5月12日、6月3日、7月19日......他翻出举报信,上面的日期竟和红圈完全重合。
叩叩叩。有人敲窗户。
李干事抬头,见个穿蓝布衫的小年轻扒着窗框:林师傅让我给您带句话——今夜风大,城南道不好走。
林卫国站在四合院院里,铜炉里的炭火噼啪作响。
他望着天上的乌云,念力如网,感知着李干事收拾文件的动静,感知着孙瘸腿在破屋里攥着纸条发抖,感知着周德海在保卫科烧最后一本账本。
周德海。他对着炭火轻声说,火星子溅起来,映得眼里寒光闪闪,你烧的不是账本,是自己的命。
城南荒道上,风卷着碎叶打旋儿。
孙瘸腿裹紧破棉袄,兜里的纸条被汗浸得发软。
他望着远处那辆巡查吉普车的车灯,喉结动了动,迈出的脚在地上蹭出个坑——再往前五步,就是活路;退回去,是深渊。
风越刮越急,天上的云堆得像座山。
李干事把皮箱里的手电筒往腰上别时,听见窗外的槐树叶子沙沙响,像有人在说:去七号库看看吧。
他扣上制服领口,摸了摸兜里的药包,推门走进夜色里。
远处传来雷声,很轻,却像要劈开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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